最近這段時間梁織的精神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狀態下,就像是被拉緊的弦,若不是身體上真的不舒服,也斷然不會在這時候撐不住睡過去。
當車子劃過一個減速帶時,梁織醒了過來。
周遭這流動的街景並不是她所熟悉的路段,緩了好一會兒,她抿了抿自己干澀的唇瓣,“我不想去醫院了。”
這幾乎算是梁織脫口而出的,大概心里想的就是這樣。
她以為容錚肯定又是把她丟去那里。
夜幕深沉,除了道路上間或投進車窗的路燈忽明忽暗,劃過他俊朗的容顏,教人無法將他的神情看的真切。
“不是去醫院。”容錚簡單地回答她,也沒有多余的解釋。
梁織也意識到,顯然這種情況就是不願意多搭理她。
她沒什麼心思和他爭辯什麼,而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前面路口就放我下去,我現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容錚的目光沉沉的,甚至連正眼也沒有給她一個。
這氛圍一時之間有些僵硬。
梁織久久沒有等到他的回應,心里不禁惱了起來,不由得皺眉看著他的側臉,“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我不想多麻煩你。”
還有一句話,梁織沒說出來……
她不想多麻煩他,他應該也不見得有多待見她。
“我家。”
男人淺淡而隨意地說出這兩個字,言語之間讓人挑不出任何不妥。
梁織有那麼一瞬間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
他沒有看向她,鋒銳的眉微斂著,目光平靜地落在遠處,輕緩地問︰“還要繼續拖著?”
聞言,梁織只覺得好似從指尖開始,一寸寸變得僵硬,稍稍動一下,都像是牽扯了心中緊繃著的那根弦,怎麼樣也無法掙脫開。
“容錚,你看到了,沒有用啊……”她的唇邊露出了些許苦澀的笑意,他不是要撫養權嗎?可那是建立在能讓小嘉重新健康生活的基礎之上,否則她半步不退。
在這件事情上,他們兩人的態度,都是各自有著各自的執著。
就這麼僵持之間,已經到了容錚的住處。
“梁織,帶你回來只是怕你把自己玩垮了。”他清淡的看向她的側臉,繼而又說︰“你也可以現在走,我沒有強迫你。”
梁織自己心里知道,他帶她回來一定不是臨時起意,直視著他溫淡的眼楮,“我如果現在走,是不是就沒有機會再好好談了?”
他沒有言語,沉默了一陣之後,則是自己解開安全帶先下了車。
車門關上,這狹小的空間里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可屬于他的氣息,卻是鋪天蓋地的縈繞在她的周遭,揮之不去。
容錚沒有離開,他背對著梁織,使她無法看到他的神情。
也不催促,給足了她時間。
只不過梁織自己心里著急,她並沒有多想就直接打開車門走至他面前,言語之間稍稍帶著些許的無奈,“容錚,你不是最不希望看到我?”
她身上還披著他的外套,更加顯得她的身子縴細瘦弱,只不過這眼神之中的倔強,比起以前也從未有過變化。
容錚移開眼,一瞬過後,他再次看向她,淺聲解釋︰“我現在也希望小嘉能夠健康,所以,你很重要。等天亮了之後,再去做一次檢查。”
他沒有故意強調,可梁織听出來了,他的意思是,一起……
從這件事情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梁織一個人在堅持著,而他像是從來不曾在意。
此時他態度上的轉變讓她的眼眶莫名的有些酸澀,似是有些不置信地問著︰“你說真的?”
容錚看著她的目光之中有著些許的復雜,微微點頭,“是。我們,是需要好好談一次。”
以往的每次只要一提到撫養權這個問題上,她總是尋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借口,永遠是個談不攏的話題。
即使後來做出了承諾,也是在有條件的基礎之上。
容錚一直在等,在等著什麼時候她會自己服軟,可現在的情況,顯然已經要把他的耐心耗光。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梁織心里緊繃著的那根弦忽而之間像是松懈了下來,明顯放松的情緒怎麼樣也無法掩飾。
梁織花了些時間才消化了這件事情,急切之下,她握著他的手臂,卻因為一時間太心急的緣故,腳步有些虛浮。
他適時地攬著她的肩膀,語氣雲淡風輕,“走吧,時間不早了。”
此時此刻,梁織不會拒絕他的任何提議,放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後。
走至電梯前時,她忽而心里起了些感慨,不由得牽了牽唇角說︰“幸好這電梯這次沒壞。”
“這幾年里也從來沒壞過。”
容錚刻意強調了‘這幾年’,無論是有意或是無意,都像是在不經意之間挑起了那些過往。
她沉吟了一瞬,隨意地應了一聲。
隨著他進了這間公寓,梁織心里不免有著些忐忑,她一直在等著他接下去會和她說些什麼,或許又會繞到撫養權的問題上,總是怎麼樣都無法避免的話題。
然而梁織想錯了,他什麼都沒說,只丟下一句讓她睡客房之後便自己走進了臥室內。
她反應過來,昨天晚上到現在,他怕是一夜未睡。
梁織心里雖然裝著事情,可到底是抵不過渾身的疲憊,完全不挑床,一沾枕頭便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這里的環境對于她來說是陌生的,可在某種程度上,又不盡然。
曾經……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的,只覺得渾身熱的不舒服,一摸自己的額頭,觸手可及一層濕汗。
閉了閉眼楮,梁織伸手打開床頭燈,凌晨已過。
梁織批了一件衣服走出房間,即使是過了這麼多年,有些記憶還是很清晰地存在自己的腦海里,就像直到現在,她還記得這間屋子里的藥箱放在什麼地方。
客廳內的茶幾下方觸手可及的位置,梁織翻出這藥盒的時候思緒微微愣怔。
也許是以前容錚的脾氣太好,甚至面面俱到地囑咐了她很多事情,在細枝末節上也會提醒,即使她是賴在他家里,他也從來沒有真的趕她出去。
梁織的思緒一直沉靜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沒發現從樓上走下來的人,直到自己手里的藥盒被容錚拿走,才赫然有所反應。
“我……”梁織還沒來得及出聲解釋,男人溫和干燥的手掌就落在她的額前。
他微擰著眉心,把手里的藥盒放回了原位,“不要吃這個。”
“嗯。”梁織也想不到說什麼,只能這樣回應。
男人修長的手指在藥箱里翻了翻,復又轉身倒了一杯溫水,梁織很听話地從他手心里將膠囊接過去,就著他遞過來的水咽下。
梁織放下杯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打量著他,棉質的淺色睡衣讓他顯得更為斯文儒雅,不再像白天那樣有著生疏的距離感。
她不由得問︰“你為什麼還不休息?”
容錚將藥箱重新收拾好,好整以暇地回答,“淺眠,听到動靜就下來看看。”
聞言,梁織微微嘆息了一聲,“抱歉,我不是故意驚動你的。”
“沒事。”
好像這簡單的回答之後,他們之間就沒有什麼言語。
梁織在樓下也坐不住,干脆就回了房間。
可等她再次躺在床上時,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了。
直到天色微微亮,梁織卻是早已經把自己收拾好,似乎是意識到即將會發生什麼,也不知道面對她的會是什麼樣的談判,心里難免會緊張。
她下樓的時候正好和剛剛出門的容錚遇上,他將手里提的東西放下,看了她一眼,“坐下吃早飯。”
“哦,謝謝。”
梁織依言坐下,而他卻沒有再她面前,這點讓她覺得很是放松。
“容錚,你今天休息?”她忍不住看這他的背影問著,看似很是簡單的一個問題,可不經意間怎麼听都像是詢問日常一般。
男人倒了一杯熱水在一邊放涼,也沒有回頭,而是簡單地回答︰“是。”
梁織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他養成了這種惜字如金的習慣。
不過她想著這應該也是看人。
或許只有對著她才是這樣的而已……
容錚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等著她,沒有言語,沒有催促,只是眼神會無意之間掠過餐廳的方向,又很快的收回。
他自己也想不通,一直這麼優柔寡斷究竟是為何。
若是想要快速解決,何嘗沒有辦法?
心軟了嗎?
因為看到那個孩子對她的依依不舍?所以心里才會生出這種猶豫,忽覺得自己如果用太直接的手段得到撫養權,會是一種罪過。
人的情感真是一而復雜的東西。
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于是害人不淺。
梁織上樓收拾自己的東西,卻不料現在接到了梁宋的電話。
“織織,你在什麼地方?”梁宋開門見山地問,語氣很淡,可她听得出帶著一種質問。
梁織先是一愣,而後又疑惑著往房間門外看了看,裝著鎮定地回答︰“我當然在家,準備去醫院看小嘉。”
畢竟兄妹兩人的相處時間很長,梁宋只要听她這樣的語氣,也知道她在撒謊。
“你在阿錚家里?”梁宋這雖然是個疑問句,可問出來時語氣卻是非常篤定。而後他又加上一句解釋︰“昨天我打過電話給他,他說你們在一起。”
梁織這下明白過來了,心里不知怎麼的就生出了些惱意,卻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沒有發作出來。
只是微微嘲諷,“你把我推向他家人面前,現在又來這里質問我……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要說對于那場婚宴的事情一點不生氣,這不可能。
梁織一直比較討厭別人的自作主張,尤其是梁宋。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微微的嘆息,梁宋緩了緩,繼而才悵然般地說道︰“其實若是你能嫁給他,也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梁織冷笑了一聲,語氣有些沖,“我嫁給誰輪不到你來做決定,再說,我不會嫁給容錚!”
真是可笑,過往的那些橫在他們兩個人中間,怎麼可能呢?
她怒氣沖沖的結束了通話,可一轉身,就看到門口站著的男人。
這一瞬間,梁織面上的神情有些僵硬,也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有那麼一會兒的時間,這空間內死寂的氛圍像是要將她吞沒,手指更是僵的無法動彈。
好不容易才動了動自己的嗓子,看著他輕聲問︰“要走了嗎?”
容錚手里拿著一個水杯,大概只是上來提醒她不要忘記吃兩顆藥再走,可這會兒準備說出口的話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他將玻璃杯放在她面前的床頭櫃上,而梁織也很有自覺地接過去。
大口地將藥片咽下,好像是借由著另外的方式,來避免面對現在這般尷尬的境地。
直到她放下水杯時,男人的眸光從她身上淺淡地劃過,而後落在她姣好的臉頰上,微抿著唇打量了她好一會兒,而後不留情面地直言︰“我不會娶你。”
這五個字,清晰地落進了她的耳中。
又或許是這周遭的環境實在太安靜,以至于這清淡的男嗓顯得這般擲地有聲。
梁織面上沒有露出太大的反應,只不過握著水杯的手稍稍緊了一些。
一瞬之後,她的嘴角揚起些許淡淡的弧度,靜靜地看著他的眼楮,亦是滿不在意地說著︰“那正好,我也不想嫁給你。”
而之後再去醫院的路上,就顯得是前所未有的尷尬。
從來沒把話說得那麼明確,可這確實是事實。
梁織出聲打破了這種沉默,“我知道,如果不是我的出現,你現在應該已經和宛宛定下來了,其實……你可以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繼續自己的生活。”
近在眼前的婚期,就那樣硬生生的取消。
梁織一開始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嚴重的後果,她以為,即使是容老知道了小嘉的存在,也應該不會多聲張的。
這個話題在他們之間顯然是個很尷尬的存在,一直以來都是避諱著的。
男人的喉間輕滾,逸出一絲帶著些許涼意的輕笑,“梁織,你以為誰都可以向你這般自欺欺人?”
在一個紅綠燈的關口,車子停下,男人的目光沉沉的落在她的臉上。
“就算是我在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都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會覺得措手不及。”男人鋒銳的眉輕輕一揚,神情之間卻沒有那些盛氣凌人,不過是有些淺淡的嘲諷罷了。
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容錚就已經預料到了會發生些什麼,他既然下定主意要撫養權,又怎會繼續和蔚宛在一起?
沒有必要讓她來承擔這些。
聞言,梁織的神情懨懨地,她想要再說什麼,可視線轉向他的時候,在神情之間看到的,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梁織原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
可心中這哽得難受的情緒,究竟是為何?
有一句話梁織一直沒問,她想問,他對蔚宛到底是有多深愛,才會舍不得讓她受到一絲委屈,在當時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後,他第一時間便是解除了這婚約……
前方的紅燈已經轉成了綠燈,可她心里卻像是堵著一塊很重的石頭,煩悶的難受。
在踏入醫院檢查室之前,梁織深呼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拉住了他的手臂,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微微搖頭說道︰“容錚,我不想進去了。”
容錚知道她的性子素來任性,可這個當下他沒依著她,“已經預約好了,是我認識的朋友。”
然而,她卻是執拗的握著他的右手手臂,怎麼也不肯再上前走上半步,自己心里早就已經有了最好的打算,只是在猶豫著,要怎麼開這個口。
“我沒問題,你也正常,在之前我們就做過檢查……”她頓了頓,只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有讓她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卻亦是抑制著自己的情緒,面不改色地說著︰“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好不好?”
男人微斂著眉,“什麼意思?”
她緊抿著唇,只覺得喉間澀的異常,面對他逐漸轉涼的目光,就連心跳都是在不自覺的加快。
攥緊了自己的手心,指甲深陷入掌心所帶來的刺痛感讓她的思緒有些許的清。
“容錚,我們試試。”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梁織甚至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敢抬頭去看他的臉色,只覺得自己的臉像是燒起來一般的滾燙,包括耳朵亦是燒的通紅。
不是害羞,而是……
難堪。
容錚似乎是覺得這個提議很是荒謬,他花了點時間消化,靜靜地睨了她一會兒,“這麼急著把自己送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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