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南方的雨纏綿而細密,連著的小雨加上這種潮濕的天氣讓人心中忍不住的煩躁。
自從她離婚之後有快一年的時間沒有回來過,不是不想回來,而是有些不知怎麼來面對自己的家人。
以往,就算是假裝,她也會和顧靳城裝成一對恩愛的夫妻,不會讓人看出有什麼不妥。
那時候突然的離婚,卻是讓其他人有些措手不及。
甚至對于不明情況的人來說,甚至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都會覺得怎麼好好的兩個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離婚了呢……
好在後來听說了她和容錚的婚事,尤其對方家里和顧家還是世交,倒也是一樁美事。然而直到現在,蔚宛都沒和她老家的親人說起這婚事等于是沒有了。
清晨八點。
這是蔚宛在家里住的第二天,沒想著要在家住多久,只是單純地想要回來看看自己的父母親。
這一個半月的時間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
如果說是逃避,可到現在她還是沒辦法做到完全無芥蒂。
敲門聲響起,拉回了蔚宛的思緒,她在心底微微嘆息了一聲,隨後將自己手里的項鏈放下,雪花形狀的吊墜,直到現在看著,仍能想起當年的記憶。
深深地看了一眼,也沒來得及將這東西放回去,便匆匆換好了衣服跟著自己嬸嬸出門。
等采購完東西回來時已經迫近中午的時間,蔚宛剛把車挺穩,突然看到自己家門前外停著一輛不熟悉的車子,心中微微有些訝異,“嬸嬸,今天家里來客人了?”
“也沒听你小叔說,要是來客人怎麼不得多準備一些。”
“哦,說的也是。”
蔚宛顯然沒怎麼多想,只是笑了笑,隨後把車上的東西拎下去,剛走進家門,在玄關處換鞋子的時候便看到了鞋櫃的位置多出了一雙不屬于家里的……
隨之,從客廳里傳來了交談的聲音。
在听到那聲音的一瞬間,蔚宛的背脊明顯有些僵硬,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是自己的听覺出了些問題,以至于怎麼會在自己家里听到顧靳城的聲音呢……
並且如此清晰。
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或許她自己都沒發覺,掌心內隱隱出了些許薄汗。
就在她愣怔之時,從客廳內傳來小叔的聲音,“宛宛,回來了啊?”
此時的她無法裝作沒听到,不得不回應道︰“嗯,剛回來。”
客廳靠近陽台的位置擺放著一套茶具,一副棋盤。
蔚宛的腳步停滯在了原地,視線也好似凝滯住,只因為不遠處男人熟悉的容顏。
清雋的五官,矜貴淡漠的氣質,處于逆光的位置,他的輪廓似是有些模糊,可蔚宛知道,自己不會認錯人。
同一時間,顧靳城也抬起頭在看著她。
四目相接間,她沒來得及閃躲,一下子就撞進了男人清冷深邃的眼底,幾秒之後,她還是有些別扭的移開眼楮。
本來想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可現在看來,有些困難。
一局棋下完,唯余下一室的茶香裊裊。
“老爺子的身體怎麼樣,這兩年一直沒有機會去拜訪顧老爺子,這次反倒是你先來了。”
“應該的,爺爺年紀大了,他一直想來祭拜故人,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這次就由我這個晚輩代勞。”
顧靳城回答得很自然,他的語調清清淡淡,讓人听不出有絲毫的紕漏。
蔚宛听了個大概,也沒做聲,只是上前為兩人添了杯水之後就離開了這地方,招呼也沒打一聲。
心煩意亂的走進廚房,就連洗菜也是心不在焉。
到底還是有人看不過去了,“宛宛,你出去待著吧,這有嬸嬸在就行了,要麼出去陪你小叔說說話,別杵在這兒。”
嬸嬸的話語一下子讓蔚宛回了神,她看著水池里快要溢出來的水,才忽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匆匆關了水,自己的手還沒來得及擦,便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嬸嬸,你說他怎麼現在又來了?”
“你說誰?”
蔚宛結果嬸嬸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之後,才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還能是誰,都離婚離這麼久,以前我也沒見他這麼勤快跑我們家……”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是在小聲嘟囔。
確實是這樣,哪有人家說夫妻兩離了婚還能這樣出現在自己妻子的娘家,這不管從哪方面看來都不怎麼合情理。
不過這兩家人的關系到底不一樣,有老一輩的關系放在這,做什麼都是合情合理的。
“來者是客,你也別這麼躲著,嬸嬸還想問你呢,怎麼當初一聲不響就離了婚,現在……哎,不提了。你這丫頭真是年紀一大把,還是不讓人省省心吶。”
蔚宛有些臉紅,面上是止不住的尷尬之色,喃喃道︰“我哪里年紀一大把了……”
隨後回答她的是一陣低笑,婦人輕言輕語安慰道︰“沒事,人家也許真是只是來拜訪一下,你也不用太尷尬。只是離個婚,又不是這輩子都不來往了。”
“嬸嬸……”蔚宛現在是徹底無奈了,卻也是無話可說。
若是真的有可能,她還真想這輩子和顧靳城老死不相往來。
真是眼不見為淨。
“行了,你出去吧,不想看到人家你就上樓待著,等吃飯的時候我叫你。”說著就將她往廚房外面推。
蔚宛只得作罷,不過此時她的腦子里依舊像是有一根緊緊繃著的弦,讓她沒辦法松懈下來。
在自己房間里來來去去踱了好久的步子,也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
看著壁鐘上不斷過去的時間,她內心卻是越來越急躁。
拿捏不住顧靳城到底是個什麼想法,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好煩的,做錯事情的又不是她,怎麼搞得倒是像人家上門討債一樣。
走到衛生間里,蔚宛用冷水洗了把臉,仿佛這樣能讓自己稍微冷靜一些。
對著鏡子不斷地看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在想著究竟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顧靳城。
裝作若無其事?
還是大大方方地打個招呼?
然而當她徹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下樓時,才發現客廳里早就沒了人。
忽然之間,像是整個人都放松了似的,腦海中緊繃著的弦亦是隨之松懈下來。
在客廳里搜尋了一圈,也沒見到自己小叔的身影。
不管,只要沒看到顧靳城就行。
怎麼可能看到他會不別扭。
蔚宛沖著屋內喊了一聲,也沒人回應她,心里仍舊有些不放心,這才又換了鞋子,小心翼翼地開門走出去。
下雨天,細密的春雨仿佛給整個天幕籠上了一層淡淡霧氣,以至于蔚宛似是有些看不清不遠處站著的人。
她只看到了一個清俊的背影,深色的風衣將他的身形襯得更加頎長,隔著蒙蒙霧氣就這樣闖進她的眼底。
一如多年之前,也是這樣一個男人,在這樣細雨蒙蒙的時節,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世界里。
清雋溫淡,以至于經年難忘。
蔚宛微愣,也沒發現自己早就已經走進了雨幕之中,也似是忘了自己追出來到底是為了看什麼。
顧靳城好似感受到了身後的視線,他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她,握著一柄黑色的大傘,他慢慢向她走近。
此時的蔚宛當然不是當年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她後知後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站在屋檐下面,目光戒備又不安。
而這種不安,隨著他越走越近,也逐漸加深。至此,她都能听到自己忐忑地心跳聲,目光灼灼而又戒備。
只是她忘了,現在完全可以開門回家,然後將他阻隔在門外。
可能人在緊張的情況下,就會忘記很多事情。
清俊的男人收了傘,和她一起退回到了陽台下,嗓音一如記憶中那般溫潤沉寂,只是好似帶上了歲月沉澱的味道,他凝著她的眼楮,慢慢道︰“你去了哪?”
好似每次在面對他的時候,蔚宛總是有些底氣不足,而且不管過了多久,依舊是這樣。
她撇開視線,不願對上他的灼灼目光,低聲回答︰“散心。”
很簡單的兩個字,沒有多作解釋。
顧靳城收了傘,雨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仿佛帶著一些涼意。此刻的天氣也是這般,潮濕的讓人心中無端的煩躁。
他低頭打量著她,眸色有些深沉,就這樣一個半月沒見,倒是黑了不少。
似是想到了什麼,忽而淡淡問道︰“去了山區?”
聞言,蔚宛終于抬起頭肯用正眼來看著他,眸光中是掩飾不住的訝異,“你怎麼知道?”
男人莞爾,薄唇微微勾起一個清淺的弧度,仿佛是因為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又像是因為心里那些連日而來的緊張終于放下了些。
“我猜的。”他的嗓音平靜溫淡,再不見了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味道,而只是像用著最簡單不過的語氣,和一個普通朋友聊天一般。
蔚宛撇了撇嘴,她沒出聲,顯然是不認同他這個說法。
一瞬的沉默之後,他又說道︰“你的手機打不通,就算是躲著我,其他人你沒道理也不聯系,我想或許是因為在信號不好的地方。”
聞言,蔚宛忍不住低聲嘲弄道︰“我沒躲你。”
本來她的行程就沒告訴過其他人,被他這麼一說出來,還真覺得有些奇怪。
而說完這句話後,她才回味過來,他說,其他人……
他還去問了別人嗎?
其實蔚宛一直都是這樣,幾乎是什麼表情都寫在臉上,她現在說著不是躲他,可此刻,這不耐煩的態度,以及這閃躲的眼神,倒是直接就說明了一切。
顧靳城又緩緩解釋道︰“我記得以前你說過,當初你父母約好老的時候就去山區支教,所以我大概是這樣猜的。”
她不置可否,卻是低聲說道︰“你倒是挺會猜。”
男人沒再說什麼,喉間逸出一絲輕笑,混合這細密的風雨聲,漸漸隱沒了蹤跡。
氣氛忽而之間的尷尬。
蔚宛找不到還有什麼話題可以說,她很想說一句,讓他快點離開,可又覺得這麼說出來,倒是更顯得她自己底氣不足。
輕咳了一聲後,她才問道︰“你還不走?”
“叔叔有點事情,我讓司機帶他先去處理了。”
很簡單的回答,甚至在稱呼上面也自然地讓人挑不出什麼嫌隙。
這倒是奇怪,離婚都離婚了,這對于長輩的稱呼倒是依舊喊得流暢。
“那你呢?”蔚宛脫口而出問道。
這語氣雖然听上去沒有之前那麼戒備,但仍舊是帶著滿滿的不耐煩的意味。
“我等一會兒。”
“哦。”蔚宛了然,于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低垂下眼簾,也沒再說什麼。
沒人說話,卻也沒人先行離開。
就這樣靜靜地立在陽台下,仿佛只是很簡單地在等這一場雨停。
撲面而來的風帶著水汽,緩緩吹進了人心里,屬于南方的溫潤氣息。
蔚宛咬著自己的唇瓣,好幾次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的被她自己給咽了回去。
耳畔好似有雨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濺起的水花稍稍沾濕了褲腳,而她的身邊,都是屬于這個男人的氣息。
熟悉,而又難以逃避。
良久,他才啟唇輕聲念著她的名字︰“宛宛。”
她不解,而是抬頭望著他,更像是下意識里的動作,她差點就做出了回應,而最終還是沉默以對。
顧靳城側過身子,目光靜靜地落在她臉上,清雋的五官仿佛鐫刻著正午微暖的天光。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來這?”他輕緩著說道,眸底深處,此時仿佛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
蔚宛愣了愣神,在心里不停地告訴自己,這僅僅是一場錯覺。
好一會兒,她听到了自己自欺欺人的回答,“我不想知道。”
“我來找你。”
蔚宛听到了這四個字,卻也始終裝作沒听到的樣子。
她低著頭,一直沉默著。
隱約中,仿佛听到了身邊之人一聲低淡的嘆息聲。
隨後身邊這熟悉的氣息漸漸離她而去,再抬眼之時,蔚宛只來得及看到他的一個側臉。
看著他轉身走進雨幕之中,只余下一個清雋修長的背影,在雨幕的映襯下帶著種清清冷冷,卻無端的,和記憶中的某些場景融合在一起。
‘你是蔚宛吧?我叫顧靳城。’
‘小丫頭,騙你有什麼好處?’
……
這些很久遠的記憶,隔著經年的時光,在同一地點,相似的場景下,不斷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有些記憶很深刻,鐫刻在心底深處,不是自己想忘就能徹底忘記。
就像此刻這般,她明明不願回想這些,可這些記憶,卻偏偏鋪天蓋地而來。
曾經的經年難忘。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顧靳城之時。
曾經她在想,或許有人不相信一見鐘情這回事,那也許是因為沒有遇上對的人。而現在的她,早就不做著那樣的夢,錯的人永遠是錯的人。
無論時間。
蔚宛就這樣看著他上了一輛車,漸漸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說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麼感覺。
沒有恨,亦沒有當初的愛,只是簡簡單單的平淡。
誰想知道他到底來這做什麼,在心里嗤笑,沒準是覺得良心不安罷了。
*
顧靳城就這樣出現了一次,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卻是讓蔚宛心里一直隱隱不安。
這一天之後,雖然家里人也沒主動提起什麼,就當做了一個簡單的插曲,誰也沒在意。
反而是蔚宛,惴惴不安了一個下午,而這種心不在焉的狀態一直延續到了晚上。
她拿捏不準顧靳城到底是什麼態度,不過轉念又想,自己現在想這麼多做什麼,反正再怎麼樣和她也無關。
她只是回來幾天,不會多留。
至于他想怎樣,隨意。
入了夜之後,這一場雨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蔚宛躺在床上就能听到砸在窗戶上的雨聲,一聲聲讓人煩躁地無法入睡。
輾轉反側好多次無果之後,蔚宛索性坐了起來,視線落在書桌上還未收起來的首飾盒,微微出神。
將首飾盒打開,是一枚戒指和一條吊墜項鏈。
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什麼心思會把這兩樣東西帶著,她更覺得能早些丟了才是最好的做法。
雖是這樣想著,蔚宛還是伸手將項鏈拿了出來,放在手里細細把玩著。
在台燈的下,她的指腹劃過吊墜背面,很小的兩個字母,如若不注意看,確實沒人能發現。
忍不住感慨命運弄人,有些時候發生的事情,就是那麼巧合而又可笑。
這一晚上,她又失眠了,輾轉反側間,腦海里似是有一個揮之不去的身影,
因著蒙蒙霧氣,她看不清那人的長相。
卻是在不經意間,抗拒著看清。
幾乎是一夜無眠,醒來之時,唯有窗戶上還未散去的水滴依稀還殘留著昨夜的一場大雨,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蔚宛獨自出門,很早便來到了山間公墓。
一場大雨就下了滿地潮濕,她即使走的再慢,也無法避開這些水滴濺到褲腳之上,心情說不出來是沉重還是煩躁。
山間的風輕輕冷冷,安靜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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