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回來之後,蔚宛便一直過著一種提心吊膽的生活,說不清楚心里的不安來自于哪里,現如今站在這個男人面前,仍是忍不住的手足冰涼。
顧靳城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希望剛嫁過去,就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
“你瞎說什麼!”蔚宛氣不過,可同時她又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倘若他說的這些都是有理有據的事實,若是這事情真的傳到了容家長輩耳朵里,她無法想象會是怎樣的場景。
是會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吧……
蔚宛沉寂了好久,兀自喃喃︰“我相信我丈夫,這些我更希望能從他嘴里听到,而不是由你一個外人說三道四。”
他將她眼底的怒氣看的一清二楚,漆黑深沉的眸底更是醞釀著一片冷,語氣更加涼薄︰“你又可知,這孩子的母親是誰?”
她沒接話,很明顯是一副不願听下去的樣子。
“你認識的。”他涼涼說完這四個字,又意有所指地道︰“何不現在問問容錚,他可還記得梁織這個人?”
安靜的走廊里此刻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就再無其他人,男人薄涼的聲線就這樣傳進她的耳中,似的強裝鎮靜的面上出現了絲絲裂紋。
蔚宛的思緒有那麼一瞬間近乎于凍結無法思考,他說的是誰?
怎麼會是……梁織呢?
顧靳城看著她的神情復雜且不安,灼灼視線就這樣緊緊睨著她,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已經做好了準備等著她會繼續往下問。
而事態總是這樣出乎他的意料。
蔚宛低垂著眼睫,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著,掌心內已然是一片冷汗。
沉默了好久之後,才像是消化了他說的那些話,可再抬起頭之時,依舊是一片沉默。
她沒有問,一星半點也不曾問及,而是嘲弄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終于還是冷淡地說道︰“我很後悔來這里,就算有證據證明你說的都對,也不應該由你告訴我。我相信,阿錚會把這一切處理好。”
毫無疑問,她這油鹽不進的態度再一次挑起了男人眼中的火花。
只是顧靳城習慣于將自己的情緒掩埋了起來,即使心里翻涌著滔天的怒意,他的眼底很可能依舊是一片平淡。
“不知所謂!”他深沉的眉眼微蹙著,聲音冷沉到了極點,帶著強烈的壓抑和一觸即發的怒氣。
蔚宛好似全然沒有听到他的話,而是淡淡一曬,甚至是一個多余的字都不願意和他說,裹緊了自己的外套,一言不發地與他擦身而過。
眼不見為淨。
每一次遇見他之後,蔚宛都會忍不住後悔。
兩人之間的距離靠得很近,他伸出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冷道︰“你不用一直提醒,我沒資格管你的事情。”
“難道不是?”她冷笑著看著他反問。
直到現在,顧靳城甚至自己都搞不清楚,怎麼會在這件事情上如此執著,真是可笑的念頭。
“好歹爺爺和爸媽都把你當成我們顧家的人,就算是看在這些情分上……”
然而顧靳城的話還沒說完,她便用力從掙脫開來,直截了當地打斷他說︰“抱歉,我們沒有情分可言。”
說完之後,蔚宛微微皺眉頭,揉著自己發紅的手腕,只是在原地停頓了一瞬時間,她神色戒備地看著他,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這個地方,一切有他存在的地方。
蔚宛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沒有底氣,她甚至沒有膽子走進那間病房,大概是在她心里也是有忐忑和不安。
而最大的原因,蔚宛自己心里很清楚。
她不願意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就算這件事情是真的,她也不希望是由顧靳城告訴她。
受不了他眼底的嘲諷,以及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用著近乎于憐憫的目光來看著她。
好像她離開了他,就一無所有一般。
站在清冷死寂的電梯間,蔚宛發現自己按著樓層按鈕的手都在顫抖,手指早已冰涼得僵硬,面色漸漸變的蒼白起來。
電梯門合上,急速下降的墜落感讓她的思緒逐漸放空,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腦海里是一片空白。
如果能一直這樣,什麼都不用想該多好。
這世上很多事情便是由各種各樣的巧合牽連在一起而成,往往發生的讓人猝不及防。
電梯到達一樓,門打開的這一刻,梁織熟悉的容顏出現在她面前,神色間帶著些匆忙,第一時間甚至沒注意看她面前站著的人。
蔚宛本能地側過身往後退了一步,她下意識想要避開,可這電梯里總共就只有她一人,又怎麼能避得過?
梁織抬起頭,見到是她之時,眼神有些詫異,而隨後露出了些笑意,關心著問道︰“宛宛,你怎麼在這里,身體不舒服還是?”
依舊是熟悉的關心,還是和以前一樣,听不出一絲不妥。
蔚宛將心底的情緒掩下,她彎起唇角,回答道︰“沒什麼,只是過來看一個朋友,現在就走了。”
梁織點了點頭,也沒再繼續問下去。
心懷各異的兩人站在一起,卻都用著笑容來粉飾太平,相互寒暄了幾句後,便離開。
冬夜的風冷的有些刺骨,蔚宛翻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來發現竟然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就在十幾分鐘之前。
都是同樣的來自于容錚。
她在醫院外面的長廊上坐下,頭頂是稍顯冷清的路燈,手指早已凍得沒了知覺。
此時天空飄著細細的小雨,在路燈下,朦朧一片。
有冰涼的雨滴落在她的臉上,而她似是毫無知覺一般,就這樣坐著動也沒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重新又拿起手機,撥出了那一個號碼。
是在意料之中,容錚很快就接通了這個電話,還沒等她開口,他反而是先問道︰“剛剛給你打了很多電話你都沒接,出什麼事了嗎?”
蔚宛的手緊握著,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上去沒什麼不妥,裝作無所謂的樣子輕笑著回答道︰“哪能出什麼事呢,就是剛剛看了一部電影,看的太入迷所以就沒看手機。你現在忙完了嗎”
“算是忙完了,所以才想听听你的聲音。”容錚的語調之中帶著幾分嘆息地味道,揉碎在這低沉的夜色里,有著幾分她不懂得意味。
他們之間的對話就像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蔚宛想著,自己沒幾天就會嫁給這個男人,他會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發誓不會愧對于他的人。
蔚宛笑了笑,掩飾了些許心里的不安。
頭頂的雨水不斷細密起來,她依舊坐在這長椅上,保持著先前的動作,沒有挪動半分。
兩人隔著電話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話,容錚不經意地問她︰“你現在在哪呢?”
蔚宛用手捂著手機,下意識地說︰“在家呢,怎麼了?”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抬眼望著樓上那漆黑一片的窗戶,面色有些沉,而僅僅只是一轉眼的功夫,他又輕笑著說︰“主動關心一下自己的妻子,這難道有什麼不妥?”
是啊,他們馬上就是要結婚的人。
蔚宛的心里一片悵然和苦澀,她不能保證自己到底能付出多深厚的愛,只能保證這以後的日子,會用自己所有的感情來回報。
能遇上這樣一個人,是她的幸運。
猶豫了一會兒,蔚宛不經意地說著︰“阿錚,我想了想,婚禮好像還缺個伴娘。我認識的那些朋友里面,大多數都是結婚的……倒是有一個人,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哪個?”容錚挑起眉,下意識地接話。
都已經到了這一步,蔚宛依舊是在猶豫著該不該說,可轉念又想,他們會結婚,有什麼話是不能問的嗎?
“好幾年前我認識一個朋友,不過後來她出國了很長一段時間,不久前她回國我們才又一次踫到,我沒想到,織織竟然是梁醫生的妹妹。真沒想到,這世界原來這麼小。”
蔚宛在說這話的時候盡量把自己的語氣放的輕緩下來,听上去沒有這麼刻意。
電話那頭的人卻是驟然間沉默了下來,此時只能听到各自的呼吸聲。
似乎這氛圍有些尷尬,蔚宛立刻又說︰“我以為你們是認識的,梁醫生不是和你同窗?就是感慨一下,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巧合。”
“確實巧合挺多的,我不知道原來你們也認識。”
容錚溫煦的嗓音之中似是夾雜著一些復雜,只是轉瞬即逝,復又輕笑著說︰“這些事情就你決定吧,記得去征求一下人家的意見。”
蔚宛咬了咬自己的唇瓣,又接話道︰“好像也不是太方便,我和織織畢竟很長時間沒見了,現在去麻煩別人不太好……我想想,嗯,還有一個人,估計把這人叫來顧靳原會高興一下。”
容錚像是松了一口氣,饒有興致地問著︰“哦,你說的是那個姓許的姑娘?”
“是啊,也正好給某些人提供一個機會。”
他淡淡地笑開,語氣近乎于寵溺,“好,都按照你的想法來。”
直到這個電話結束,兩人也都沒有提及那些心照不宣隱瞞起來的事情。
蔚宛捏著自己的手機,在這長椅上坐了好一會兒之後,她又站起身,重新走向了住院部的方向。
還是同樣的樓層,同樣的病房。
她站在清冷的走廊前,隔著門上的玻璃窗戶,隱約地看清了里面的場景。
時不時有著小男孩稚嫩的聲音傳出來,不用想,大概也能猜到里面是怎樣一副溫馨的場景。
她只是偶爾一次听店里的姑娘說起,有一次見過梁織有個可愛的佷子,她自己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的。
對,只是佷子而已。
蔚宛就這樣安慰著自己,可心里的那些不安,卻是在不知不覺間又逐漸擴散。
轉身離開這里,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她也什麼都不知道。
這只是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沒有什麼有力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一切,與她而言,這並沒有什麼影響。
再次走出這醫院大樓之時,細密的雨絲逐漸變大,她站在原地,卻是犯了些愁。
她的思緒飄得很遠,以至于什麼都沒想,便抬腳走進這雨幕里面。
下一秒,頭頂上方一片陰影籠罩而下,她愣愣地抬起頭,卻見面前的男人神色淡漠且嘲弄地睨著她,有種居高臨下的高高在上。
屬于他的熟悉氣息,像是侵襲著她的每一寸神經,鋪天蓋地而來。
“還想知道什麼,我可以告訴你。”顧靳城淺淡地開口,她在這耗了有多久,他便在這同樣等了多久。
只是在看到她這幅失魂落魄,而又心不在焉的樣子是,心里又攢動起一陣莫名的邪火。
蔚宛的目光漸漸從他身上移開,轉而落在頭頂的這一把黑色大傘上。
像是密實的黑網,籠罩下一片陰影,讓她的世界里再也見不到什麼光明。
蔚宛心里生出了些許無奈和無力之感,沒有更多的力氣讓她再去和他反抗什麼,她輸不起,更不想在他面前輸得一敗涂地。
她抬眼看著他,沒有先前的針鋒相對,只是目光里是難掩的黯淡和蒼白。
“我不想知道,什麼也不想知道。”平靜,而有時近乎于自暴自棄的語調。
顧靳城一聲冷哼,他嘲弄著說道︰“你到底還是走上去看了不是嗎?我告訴你,那個孩子已經七歲了,遠在你和認識容錚之前,你以為容家會放任置之不理?”
他睨著她的眼楮,繼續冷言冷語地說著︰“容家不會對于一個身患重病的孩子置之不理,容錚的態度如何,你又知道?”
清淡的嗓音透著些許讓人難以承受的冷冽,“無論他選擇哪一個負責,都會負一人。宛宛,你說他應該為誰負責?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不愛的男人,而獨自將孩子撫養這麼大。”
顧靳城就是這樣,他總是能夠輕描淡寫地拿捏住她心里的那些絲絲縷縷的愧疚。
而這些只有蔚宛自己心里清楚,她深知道自己沒有把全部的情感交托于容錚身上,這只是她目前在努力做的事情,又有什麼資格去自私的獨佔他付出的一切。
是啊,沒有人會為了一個不愛的男人,而獨自將孩子撫養這麼大。
梁織和容錚的過往于她而言,是一片空白。
她不清楚,卻亦是下意識地不想弄清楚。
“顧靳城,我不想和你吵架,要不然你做件好事情把我送回家吧。”蔚宛深知她示弱的態度可能會比針鋒相對來的更有用一些。
不是故意為之,而是真的沒有再和他爭吵的力氣。
說了這麼多,不過就是非要她承認,她自己選擇的人其實也非良人。
顧靳城亦是沒想到她的態度會有如此大的轉變,眸子里面劃過些許訝異之色。
確實,他吃軟不吃硬,微蹙起的眉宇平復了幾分,面色倒是緩和了不少。
點了點頭,像是很隨意地伸手過來想要環住她的肩膀,可海米接觸到,就已經被她避開。
他作罷,只是握著傘的手緊了幾分,更多的偏向于她那邊。
此時的雨下的很大,車窗前徘徊的雨刮器讓人看著心里有些莫名的煩躁,正如此刻車內壓抑的氛圍,沉重的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她抱著自己的肩膀,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條柔軟的毛巾甩到了她身上,她一言不發地接過,在這個過程中,這一切仿佛都變得很死寂。
“顧靳城,你到底在執著于什麼呢?”她輕緩地問著,帶著些低嘲,更多的是對她自己的無奈。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蔚宛自顧自地說道︰“還是,非要見我不幸福,這樣才能滿足你變態的自尊?”
她的語調很沉很靜,即使在說著這樣的話,也讓人听不出來這里面有什麼情緒,就連生氣,都不曾有。
好似就只是在說這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顧靳城的眸色很深,他的清雋的眉眼沾染著深沉的夜色,亦只是微微勾了勾唇,不曾言語。
蔚宛也沒想著他會回答什麼,只是輕笑了下,隨後裹著柔軟的大毛巾將腦袋靠在車窗上,一路的沉默寡言。
不知什麼時候車內的暖氣變得這麼足,滿身的疲憊與倦怠在這一刻侵襲著她的思緒,逐漸慢慢地閉上了眼楮。
或許是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念頭,既然走到了這一步,誰也不可能回頭,而未來會發生些什麼,又有誰能確定?
顧靳城這一路上都沉著臉,而無意間往旁邊看時,才發現此時的蔚宛已經靠著車窗睡著,偶爾有路燈掃過她的臉頰,秀氣的眉眼微微蹙著,好像在睡夢中都無法安生。
也許她此刻所有的煩擾都只是來自于他。
顧靳城恨她的油鹽不進,他以為她可能只是在和他慪,只是因為這些話是從他這里說出來的。
他也試過想換種方式和她好好解釋,可總是沒說兩句,就會展開不下去。
他氣她的是非不分,可卻也一點辦法也沒有。
然而當面對著她的質問時,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到底是在執著些什麼呢?
車速逐漸放緩了下來,道路兩旁的燈光偶爾劃過他的臉頰,冷硬的五官輪廓分明的線條更顯的一片深沉淡漠。
他可能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卻不願承認。
通往她家的這條路他很熟悉,也忘了自己到底走過多少次,只是好似每一次來,留下的印象都不好罷了。
蔚宛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的時車早已停下,熟悉的小區樓下,她揉了揉眼楮,將自己肩膀上的毛巾取下來,低聲地說︰“謝謝。”
顧靳城的神色沒什麼變化,他微微側眸,深沉的眸光再一次落在她臉上,好半晌,才道︰“不用。”
疏離客氣的就像兩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即使車內的溫度很高,蔚宛也覺得有些冷,雙手小心地搓了好一會兒也沒不見回暖,她在思忖著究竟要不要再說些什麼道別的話,可到底說什麼,又讓她犯了難。
也許在很早以前,他們從來沒想過,會有哪一天會像這樣……
無話可說。
就在這一陣尷尬的時候,蔚宛的電話響了起來,她甚至沒管是誰,就迫不及待的接听,好歹可以緩解一下此刻的死寂。
時間還早,這是婚紗店內的經理不知道第幾次給她打的電話,就是在詢問著她什麼時候再去試一次衣服。
“謝謝,我盡量明後天抽時間去……”
“嗯,我知道,先前的尺寸穿在身上有些偏大……嗯,我看看,如果可以我們就一塊去,麻煩了。”
顧靳城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听著,從這話語里面,他可以很明確的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話題。
可怎麼會這樣,就是無緣無故的覺得很刺耳……
蔚宛掛斷了電話,狹小的空間內重新恢復了一片死寂。
車內的光線很暗,以至于誰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反倒是免去了很多尷尬。
她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準備離開之時,看著車內一言不發的男人,低聲說道︰“你回去吧,今天就當沒見過。”
話音剛落,顧靳城便冷哼了一聲,同時也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先她一步下車。
他繞到副駕駛的位置,臉色陰沉的仿佛要和這夜色融合起來,就這樣居高臨下的安靜睨著她,冷沉著聲音道︰“看來你還是這樣油鹽不進。”
蔚宛沒理他,而是輕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離開。
她的腳步沒什麼停頓,即使明知道顧靳城在跟著她,也沒有什麼力氣和他反抗什麼,隨意吧。
以至于到了開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眼站在身後的男人,眉宇間盡是淡淡的倦色,無奈且有疲憊地說︰“你要進來就進來,隨意。”
反正上一次的事情就擺在面前,她想也不會有什麼事。
而就算是有什麼,她也沒辦法阻止他。
反正蔚宛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看清過這個男人,尤其是他眼底的那一片深沉之色,永遠看不透。
蔚宛見他不動,于是轉身進了門,也沒關。
她走到臥室內,只來得及換下自己的濕衣服,就窩進了被子里,太疲憊,很快就徹底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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