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母女連心,這日早上封氏從柴房搭的木板床上醒來,想起夢里的情景,真真兒眼前一樣,顧不得身上的病痛,連連喜道︰“我的閨女兒,英蓮啊,娘可找著你了!”
她正想細細回憶女兒如今的模樣,冷不丁柴房的破門讓人一腳踹開,緊接著就跟進來一串罵,“天殺的懶貨,大光亮都照 上了,還在這躺尸呢!”
來人是封氏娘家佷兒媳婦,原是城中商行徐掌櫃的女兒,家境富裕,因卻從小嬌生慣養惹下了刁鑽跋扈的惡名,被先頭的寒門秀才退過親,這才便宜了聲名不顯的封家。
仗著娘家有靠嫁妝豐厚不說,徐氏進門三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不算家里原本就被制住的男人,連公爹也看在孫子的面上讓她三分,從此說一不二。
早先她就看回來投奔的封氏不順眼,待到封氏手里僅剩的金銀抖索干淨,相公也跑了,徐氏更加連面兒都不顧了,將人趕到柴房,什麼髒活累活全支出去,可憐封氏年過半百,在娘家沒得一點好,反而混成了粗使婆子。
封氏被磋磨慣了,不敢與她爭強,只說昨天下地摔了腿,想多躺一會兒。
徐氏立時掐腰罵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裝可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好賴全在自身!你自個兒不積德遭了報應,只惦記那破家的災星,家里不怕牽連念著骨肉親情給你一口飯吃,反倒讓你不足起來!”
見封氏只顧著捂臉低泣不言語,徐氏也覺得沒趣,“好樣你就哭死拉倒,早上不把水挑滿了別想吃飯!”
夏日里燥熱,飯桌就擺在院子里,封肅抱著孫子喂他吃糖糕,兒子和徐氏邊吃邊說笑,一家四口和和樂樂,沒人多看一眼拖著病腿挑擔打水的封氏。
宋辭駕著馬車從街口拐過,遠遠看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婦,穿著破舊衣裳一瘸一拐的挑著水桶進了封家大院,再順著敞開的院門一看正在吃喝高樂的封家人,怒氣簡直要從頭頂冒出來。
早知道封氏下場不好,但親眼看見娘家如此惡待她還是忍不住寒心,更恨上了沒見過面的僧道和便宜爹。
“好個蛇鼠一窩!”
宋辭掀開車簾高喝一聲,對方才初見她面孔就呆立一旁的封氏招手,“大娘,上我這邊來。”
正在吃飯的封家人听見罵聲皆是抬頭一看,見門口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輛帶蓬馬車,車架子上拴著一匹雪白駿馬,模樣神氣卻不用人驅趕,踢踏幾步就進了院子。
封肅還沒開口,徐氏先摔了筷子,“哪來的癟三兒,興到老娘的頭上來了!”
“你是,你是……”
封氏疊聲奔過來,趴在車廂上死死盯住宋辭眉間的胭脂痣,淚如雨下悲泣道︰“是你嗎,我的兒,娘可算是盼到了!”
宋辭趕忙下車扶住軟倒的封氏,轉頭對滿腦子霧水的封家人冷笑道︰“不送一份大禮,豈不是對不住各位的恩德!”
翻手拿出號角,只輕輕吹了一聲,封家的房院瞬間坍塌成了一片廢墟,被飛灰嗆住的徐氏剛要開口尖叫,就從她的嘴里吐出了一只濕淋淋的老鼠,讓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男人彎腰嘔了起來,剩下封肅蒙了似地抱著哇哇大哭的孫子呆坐著。
封家的動靜把附近的鄰居全都驚擾了過來,這時候地動可不是小事,左鄰右舍跑出來一看自家的房子好好地,只封家一戶塌了,再看被宋辭扶上馬車的封氏,知道內情的只道是封家對女兒太狠,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才遭了報應,互相傳了幾句就都散了。
宋辭示意馬兒一路前行,倒了杯泉水給讓連番變故驚得還沒回魂的封氏喝下,又從身後包袱里取出在薛家得來的大紅衣裳給她換好,上妝梳頭,片刻過後,鏡子里就出現了一張滿頭黑發的年輕面孔。
“菩薩保佑,英蓮,這……”
封氏摩挲著平滑的面皮兒,她有多久沒看見這張臉了,幾十年了,她早忘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宋辭笑眯眯地打量著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年紀的封氏,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樣,能生出甄英蓮這種小美女的母親也起碼會是清秀佳人。
依偎在封氏身上,宋辭先將英蓮這些年的經歷說了,見她神情不似方才那樣激動,接著說道︰“那薛家打死了人,將我接到府中,原以為只能這樣認命,誰知當天晚上我在夢里飄飄蕩蕩去了一處神仙府邸,里面有一位面目慈和的老人家,請我吃了一杯茶,這才記起了前緣。”
封氏連忙問道︰“可是老神仙和你說了什麼?”
宋辭比量著替她戴上一對珍珠耳墜子,“我前世原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絳珠仙草,賴得赤霞宮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才脫卻草胎木質,得以修成女體,又稱絳珠仙子。後來那神瑛侍者下凡歷練,我因欠他一段灌溉之情,修為難以寸進,便甘願自請下凡歷經七災八難,拿淚水還他。”
宋辭邊說邊拿出一幅畫稿讓封氏細看,只見畫上有一株青翠欲滴的仙草,頂著一顆赤紅色的珠果,正對應著英蓮眉間的胭脂痣。
封氏再沒想到女兒還有這番來歷,口中只念佛,“都說苦盡甘來,我的兒,你這是還完債了?”
宋辭搖搖頭,“淚水倒流盡了,我與他今生還有一段前緣未續,只等時辰到了便去找。”
封氏眼楮一亮,滿含期待地說道︰“英蓮,那你父親……”
宋辭听她的意思是要想辦法找便宜爹回來,心里呵呵,面上卻為難道︰“我此生與父母注定只有五年的親緣,若天意遇上便罷了,否則決不可強求,再多虧欠,也只能期待來世了。”
封氏好容易脫離苦海得了個仙子閨女,再想到當初甄士隱不顧她無依無靠獨自和道士離開,心中那點念想也放下了。
見便宜娘不再執著,宋辭暗自松了一口氣。
她的來路不正,哪有多余的愛心散給旁人,何況封氏雖然對原身千般寵愛,和宋辭卻沒有半點牽絆。
如今宋辭既然頂了絳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的名兒,自然就會想辦法讓正主還不成淚、出不了家,還有那個同樣被粉頭兒似的尤三姐忽悠著隨道士走了的冷二郎,連同其它十二正副釵上的短命鬼,但凡能給僧道添堵的地方她都不會放過。
現在便宜娘被病痛拖累的身子已經治好,只要將來找個人品好的男人發嫁出去,她就無債一身輕了。
便宜娘若是安分守己,就送她一場造化;若是想仗著孝道指手畫腳,一箱金銀打發了也無礙。
這樣想著,宋辭便摟著封氏安撫道︰“如今咱娘倆兒有緣重聚,全在老天憐惜,只因我父母緣淺,怕帶累了您,何況如今您這模樣,說咱們是母女只怕也沒人相信,不如從此假做干親如何?”
封氏原本樂呵呵的笑臉登時愣住了,“干親?”
宋辭見她猶豫再接再厲撒嬌道︰“咱娘倆兒心里明白就好,以後若能長長久久的處著,何必在乎那點虛名?好不好麼義母!”
“行行行,就按你說的,娘的身子骨都快被你搖散了。”
封氏愛憐地捋著女兒的頭發,怎麼也看不夠,“只要再不叫娘離了你,怎麼都行。”
宋辭見母女名分定下,高興道︰“如今這天下再沒什麼能分開咱們,日後雖不好到處張揚,女兒也不是怕事的,您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等安定下來,還有好姻緣等著您呢!”
封氏被這話鬧了個大紅臉,“快別胡說了!我都多大歲數了,哪來的姻緣,何況你爹還……”
“不許再提他!”
宋辭捂住便宜娘的嘴,“他既然撇下你,你們的夫妻緣分就斷了,更何況義母喝了甘露,起碼還有百年的壽元,難道只孤單一人熬著?再者女兒不定何時就要回返,不找個好人家照顧妥當哪能安心。”
封氏如今一心一意只把女兒看在眼里,見她這樣說,唯恐自己不妥當反而耽誤她的修行,含糊道︰“好人家又不能從天上掉下來,隨緣。”
宋辭孝敬了她一塊點心,別有深意地說道:“小仙掐指一算,義母的姻緣,還真的會從天而降呢!”
宋辭之所以這麼說,全因為天上不光能掉下個林妹妹,還會順帶著一個林爹爹。
縱觀紅樓里的人物,算得上仁人君子的就只有林妹妹的親爹林如海,林黛玉與香菱有半師之恩,如果將封氏和林如海送作堆,日後生個一男半女,不單封氏老來有靠,林黛玉也能借著封氏改變命運,算是一舉數得。
母女倆一路說說笑笑,由白馬載著來到渡口,正趕上有往京里去的商船。
宋辭和封氏戴上帷帽在附近店家買足了途中的吃用頑物,定了間上房,還不忘使錢讓下人買來好的草料妥善伺候白馬。
等時辰一到,客人都上了船,水手們立時吆喝著揚起船帆,破浪而行。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我就是那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冒牌神瑛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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