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袁慶剛好十八歲。彼時他年輕氣盛,又自恃學到了武藝,一門心思想去外面闖蕩,便不顧道士的阻攔,執意下山,遠走長安。
他自幼長在那道家清淨之地,性子耿直,嫉惡如仇,初到長安,因為不忿一個富家子當街欺男霸女,便不管不顧挺身而出,因此得罪了權貴卻不自知。
結果那富家子為了報復,竟惡意勾結了他投宿的客棧掌櫃,在他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藥,趁他失去知覺之際,一頓毒打,又命人將他裝進一口麻袋里投入了城外的涇水河中!
也是他命不該絕,那日俞正鴻應朋友約乘船出行,回返之時正巧踫見那起子歹人行凶,那些狗腿子害怕事情暴露倉皇逃走,俞正鴻便著人匆忙將袁慶打撈上來,並將他帶到自家莊子上養傷。
袁慶遭了這一番大難,雖然幸得俞正鴻的及時搭救,但到底先是經了毒打、之後又受那冷水一激,再加上他本就學武不精,到底也只是堪堪保住性命,落了一身的傷病。
俞正鴻憐他赤子之心,初來乍到便遭此劫難,原想收留他在莊子上,但他那時身子孱弱,滿腔斗志一夕破滅,只一心想離開傷心地,便婉言謝絕了俞正鴻的挽留,只身又回到了西北那間小道觀中。
他經此一劫,也算成熟了不少,再不似從前浮躁跳脫,只一心跟著道士勤學功夫,強身健體,這一學便是五年。
五年後,道士要下山遠游四方,袁慶一人在觀中無事,便也起了遨游一番的心思。
他與道士分別後,獨自一人,歷時三載,踏遍了天楚的每一寸山河,心性也越發開闊。
直到兩年前,他經過長安,重游故地,本想去拜訪一下恩公,誰知一番打探下,才得知恩公一家在幾年前遭遇大難,一家人淪為階下囚徒,如今竟生死不明。
袁慶一心想要報答恩公,驚聞這些變故,便決定自此留在長安,想盡辦法打探恩公一家的下落,以期援手搭救。
只可惜偌大的長安城,人海茫茫,再加上天子腳下,皇親貴冑遍地橫行,他一個西北來的窮漢子,一無錢、二無勢,想要得知恩公的下落簡直難如登天。
便在那時,機緣巧合,他在城外無意中搭救了一位不甚落水的小公子,得知小公子的父親正是城西衙門一個戶曹的手下,官不大,但是權利不小,是以袁慶便借著那小公子父親的便利,在城西官府衙門里謀了個閑差。
期間他又用了半年的時間查出俞正鴻如今關押的地方,這才托人想方設法做了城北外看押囚犯的差役,既方便照看恩公一家人,也能伺機搭救恩公一家出苦海!
“袁某那日第一次見到小姐,雖迫切想向小姐表露身份,但因著袁某心中一直在暗地籌劃救出恩公之事,所以不敢貿然有任何表現,唯恐叫他人察覺有異,待他日袁某有所行動時露出破綻,是以袁某一直表現無禮,還望小姐和這位小兄弟見諒!”
靳霜和靳安連道無妨,他們听了袁慶慢慢道出這一番原委,早已對眼前這個魁梧的漢子肅然起敬。
固然當年靳霜的外公有恩于他,但是他能做到如今這般地步也極是難得!
一個身在異鄉、無依無靠的人苦苦尋覓機會,一邊努力迎合上司的歡心,站穩腳跟;一邊又要費盡苦心的查找昔日恩公的下落,在得知了恩公的線索後,又毅然放棄眼前的大好前程,甘願自貶到那荒涼的北城外,日日風吹雨淋,還要故意扮出一副凶惡惹人嫌的模樣,這樣的人實在當得起他們的敬重!
只見靳霜上前一步,小臉上滿是恭敬之色,對著袁慶鄭重福了一禮,身後靳安亦隨她一揖到底。
袁慶忙閃身避讓,口中連道“不可”
靳霜卻語帶尊敬道︰“先生高義,您默默為我們一家做了這麼許多,甚至甘願以身犯險,便是昔日我外公有恩于您,也當還清了,所以這一禮您理應受得!”
袁慶卻搖頭道︰“小姐謬贊,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先生當年于我是救命之恩,袁某自該如此!那日我見小姐年紀雖小,但說話行事卻頗有章程,儼然有昔日大人之風,小姐如此聰穎,想來也是大人之福!”
末了,他又語帶慚愧道︰“說起來,還望小姐贖罪,一年前袁某得知大人身陷囹圄時,得知令堂和小姐被困永昌巷,生計艱難,但袁某礙著自己的計劃不好公然出面,便不曾拜會靳夫人和小姐,袁某有愧,改日必當登門向夫人親自謝罪!”
靳霜听他如此說,略一思索道︰“先生當時在長安方才站穩腳跟,又要為我外公四處打點、奔走,您只身一人,分身乏術,如此也在情理當中!而且若我沒有猜錯,先生必定是暗中幫襯過我們母女的!”
袁慶卻搖頭道︰“說來慚愧,我也是因見著永昌巷里一位獨眼婦人暗中周濟夫人和小姐,便有樣學樣,也如她一般先將夫人慣常做事的幾戶人家打點好,再托他們請夫人做事,借機多支付夫人些許報酬!”
“只不過一年前待我調到這北城外之後,本就日日不得空閑,休沐之日也被我讓給屬下,便不及關注夫人和小姐的近況!我曾得知小姐病愈,卻不知夫人也染了病,諸多疏忽,實在愧對恩公!”
靳霜听罷,心中有數,那獨眼婦人必是一枝梅,看來娘和姑姑先前猜測果然不錯,這一枝梅一直都在暗中幫助她們。
見袁慶神色間確實頗為自責,靳霜忙道︰“先生不必介懷,您日日守在那里,無非是擔心自己不在時,底下人出手沒輕重,傷了外公和舅舅他們!您怕事有不妥,甚至至今未曾向外公他們表露自己的身份,這般苦心,靳霜哪里能有不懂的!”
袁慶聞言心下微暖,早知這孩子聰慧異常,卻不想竟貼心懂事如斯,想來是恩公心性純良,吉人有天相,才得此出類拔萃的孫女。
他早年走南闖北,見識自是不同于常人,是以對靳霜的早慧也並不覺得稀奇,反而欣慰恩公一家有了這個孩子,他日說不得另有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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