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霜微微一笑，輕聲道︰“我能想到那是對婆婆很重要的人，既然是很重要的人，我便只等婆婆自己願意說出來就好！否則，我若自作聰明，怕是徒惹婆婆反感罷了。”
李婆婆聞言，白了她一眼，道︰“這話倒是叫你說的討巧！”
說罷，她又深深嘆了一口氣︰“這也是你和她最大的不同！倘若她有你這般聰敏，遇事不那麼固執、死鑽牛角尖，便不會落得這麼個結局。”
“她就是我的女兒，是我年近三十、拼著一口氣才生下來的唯一骨血！我和她爹自從有了她，便一直將她愛若珍寶，恨不能把天下所有的寶貝都捧到她面前……”
李婆婆說起這些時，像是想起昔年幼小的女兒承歡膝下的歡樂情形，臉上的神情少見的柔和了幾分。
“她真的十分懂事！記得那年蜀中鬧瘟疫，她爹單槍匹馬去受災最嚴重的地方，尋找鎮疫的方子！那時她跟你現在差不多大，雖然我們沒有明說，但是她就像什麼都明白似的，日日站在大門外，既不玩、也不笑……”
“任憑誰想去將她勸回屋里，都無濟于事，問她為什麼要守在那里，她也不肯說！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強行將她抱回屋里，她便一直哭，我哄她，她也不听！我一氣之下，狠狠罵了她一通！”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她那麼凶！罵過她之後，我自己也難過的不得了，暗恨自己不該如此魯莽！”
“可是想不到她小小年紀，不但不生氣、反而過來安慰我！她跟我說，她之所以一直堅持守在門口，是因為她在等她的爹爹，她想讓她爹爹一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她在等著他，這樣以後不管她爹爹走到哪里，都會想著平安回家……”
“我當時震驚不已，我在想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懂事的孩子，而且這個孩子還是我的女兒，這簡直就是我天大的福分！”
李婆婆的眼角含著淚，連靳霜也有些動容，這樣懂事的孩子，試問有誰會不喜歡她？
想到這里，她突然想起之前李婆婆發燒迷糊時說的那兩句話，心中隱察覺到了什麼。
難怪李婆婆如今的性格這般古怪，也許便同她這唯一的女兒有關。
果然，李婆婆說著說著，臉上慈愛的表情忽然一收，繼而露出憎惡痛恨的表情，咬牙切齒道︰“可是因為那個殺千刀的畜生，我可憐的女兒死的很慘、很慘，甚至連尸首都沒能找到！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當初我引狼入室，救了那個畜生，就不會害死我的女兒、害死我的老伴兒，怪我、怪我呀……”
她嘶聲大吼著，蒼老的眼中布滿了一道道紅色血絲，整個人顯得猙獰可怖。
靳霜見她太過激動，慌忙上前安撫道︰“婆婆，您冷靜一點，您才發了燒，身子要緊！”
李婆婆卻順勢死死攥住她兩只縴細的手臂，直到在那白生生的手臂上留下兩個青紫的印子，這才一點點平靜下來。
“婆婆，我還是扶您躺下。”
李婆婆的理智漸漸回籠，看著被自己掐青了手臂、依然面不改色照顧自己的靳霜，忽然閉了閉眼，兩滴淚水緩緩落了下來。
靳霜用衣袖幫她拭了拭淚，好一會兒，才聲音乖巧道︰“婆婆，您來教霜兒識字！我看過您開的方子，還有……您女兒親手抄的醫書，那樣漂亮的字實在讓人難忘，霜兒才看了一眼便喜歡上了！”
李婆婆沒有開口，只是翻了個身、背對著靳霜，過了許久，久到靳霜以為她已經睡著時，才語氣生硬道︰“你無須同情我，我老婆子雖一把年紀，卻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靳霜卻道︰“婆婆，我是真心想向您求教的！我家中的情況如此，哪里還有余地去憐憫別人！何況我還是個小孩子，反過來還想要婆婆您幫襯我呢！”
李婆婆只哼了一聲，低低道︰“你即便是小孩子，也是成了精的小孩子！”
靳霜悄悄揚了揚唇，坐在她背後輕聲道︰“可是成了精的小孩子卻不會寫字，這樣頂多只能算是成了精的大老粗！”
她可沒有撒謊，這兩日她已經發現了天楚和西唐的字體還是有些差別的，一行字寫在那里，如果只是叫她認的話倒也能勉強認全，但是讓她親自動筆來寫，怕不是立即就錯漏百出了！
李婆婆仍舊背對著她，半天沒有應聲，靳霜雖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能感覺的到她此刻已然放松了不少。
隔了好一會兒，李婆婆才終于道︰“你當真想學的話，我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靳霜聞言立即道︰“這個您放心，霜兒但凡有半點怠惰，您只管責罰便是！”
李婆婆這次倒是很快應聲道︰“我一般日落之後都有空閑，你可以來尋我！但是咱們必須提前說好，如果你不能堅持下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話，老婆子倒時一定臭罵你一通！”
“是，霜兒絕不敢忘！”
靳霜最後說了這一句，不久，李婆婆枕畔便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像是渴睡之人終于得以入眠。
靳霜細心的幫她蓋好毯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捧著那身蜜合色的衣裙悄悄退了出去。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站在栽種了各式草藥、一片綠意盎然的小院中，靳霜抬頭望著天上那一彎新月，之前因為听了李婆婆女兒的事而生出的遺憾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中忽然涌出的一份踏實感。
也許前世，雙親早亡、又生在帝王之家的她不能理解親緣骨肉之情的力量有多強大，但是這一世，她卻體會到了血濃于水的執著和堅強！
他說的對，人只要活著，便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哪怕是一點點細微的改變，便充滿了繼續努力下去的希望。
她看了眼從西廂房那扇窗子里透出的淡淡燭火亮光，心里暖暖的！
這一世，與她血脈相連的至親還陪在她的身邊，為了不留任何遺憾，她願意誓死守護這份深入骨子里的親緣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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