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直至清晨時分才雨勢漸歇。
黃土夯成的老舊泥舍里,從棚頂漏下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幾只破瓦罐中,合著從低矮屋檐落下的水滴聲,一陣陣此起彼伏,讓人連片刻的清靜也不得。
因為沒有足夠的瓦罐,一身粗布衣裳的秀美女子正不停用破布擦拭另一片漏下的雨水。
無雙靜靜躺在破舊小屋一角、以木板和雜草勉強鋪就的小床上,一雙稚嫩的美麗大眼微閉,兩道細致的秀眉卻不動聲色的微微蹙起。
屋子里,潮濕到讓人難以呼吸的空氣裹夾著一股爛木頭的陳腐味道,讓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生怕自己稍微有個輕舉妄動,她脆弱的鼻子一聞到這股子腐爛氣味便會忍不住劇烈嗆咳起來!
她倒是不怕別人發現自己已經醒了,只是實在害怕這座簡陋到極點的小泥舍,勉強撐過昨夜那場大雨後,卻在今晨被她的咳嗽聲震塌了!
她知道尋常百姓家大多是布衣粗茶、平平淡淡,而且她雖出身高貴,卻也是經歷過戰場廝殺和宮廷暗戰之人,所以自認無論針對什麼樣的狀況都能處變不驚!
可是現如今,面對眼前的一切,連向來自詡無所畏懼的她也有些頭疼了。
事實上,早在三日前一個的深夜里,她便已經醒過來了!
像是被迫陷入一場悠長的夢境,她記得自己之前身處幽冥地府,在等待閻君召見時,忽然被那兩個領路的鬼差推下了一口深井!
之後,她便失去了意識,腦中渾渾噩噩的一片,時而是前世身為西唐女帝的點點滴滴,時而是幽冥地府的那道奇怪深井,期間更常有女子的哭泣、祈求聲縈繞耳邊,讓她愈加混亂!
直到拼盡全力、再次睜開雙眼,她才感到腦子開始恢復思考能力。
她看著自己所在的這座破舊小屋,以及忽然變得陌生且“縮水”的自己,從最初的驚詫,到決定繼續假裝昏睡來摸清現狀,最終經這三天的暗中觀察,她終于理清了一些思路!
如果她沒有分析錯,自己應該是重新轉生了!
問題大抵就是出在那兩個鬼差推她下來的深井上!
現在的她似乎新生為一個躺在床上七年、時常昏迷不醒的病弱孩子,身上已經完全沒有前世雷厲風行的無雙女帝半點影子了。
而且她現在所處的朝代也極為陌生,這個叫做“天楚”的皇朝,即便她拼命回想自己前世看到的所有史籍、典冊,也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所幸這里的語言同她的西唐大致相通,能讓她通過別人的語言收集情報!
雖然她也搞不清楚地府的人為何要將她送到這里,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經過這三天的沉澱,她也已經接受了眼前的一切,而且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她的第二次生命,這于她來說也未必不是件幸事!
萬事皆有因果,遇事冷靜才能抽絲剝繭、理清頭緒,讓自己不輕易陷入被動,這是那個人前世短暫的擔任她的老師時,第一課便教會她的……
“啊!”
一聲女子的悶哼打斷了她的思緒,無雙微微側了側臉,悄悄睜開眼楮,女子瘦弱的背影立即落入眼簾。
女子叫靳蘭,應該是她現在這個身份的親姑姑。
因為屋子里漏雨的地方實在太多,接水的瓦罐不夠,靳蘭只得反復用破布團汲水、再擰干!
許是地面濕滑,靳蘭汲水時不慎滑了一跤,正好將一個本就裂了紋的瓦罐給壓壞了,靳蘭顧不上被瓦罐碎片割傷的手腕,只是心疼的看著滿地碎片,沮喪的眼眶都紅了起來。
無雙再次咽下深深的嘆息,順便將一口鮮味十足的濕腐味道吸進鼻子里!
以前她所能理解的貧窮無非就是家徒四壁、繩床瓦灶,可是對于這個家來說,別說是一只裂了紋的舊瓦罐,就是一根稻草都是上能鋪床作被、下能生火當柴的好寶貝了!
所以不用再看,她也能體會到靳蘭此時的心情!
不過東西畢竟已經壞了,無雙更擔心她手腕上的傷勢,這里的條件極差,一點小傷口也是不容易恢復的!
靳蘭試圖要將瓦罐的碎片拼湊起來,可是幾次下來都徒勞無功,手腕上的傷口反而折騰的流出了更多血。
就在無雙實在看不下去,正考慮怎麼自然的醒過來、能出聲勸解時,兩片爛木板拼成的狹窄房門忽然自外打開,披著一件零碎簑衣的女子匆匆走進屋。
“嫂嫂,怎麼樣?你身上有沒有淋濕?”
靳蘭看見進門的女子,立即迎上前,一邊輕手輕腳幫她解下那件簑衣、一邊急切的詢問道。
俞氏小心翼翼的將簑衣脫下,露出已經濕透的、縫滿補丁的外衫,她用衣袖抿了抿頭上的水珠,微笑道︰“蘭兒莫急,嫂嫂沒事!外面雨已經小很多了,我身上也沒怎麼濕!”
靳蘭忙道︰“嫂嫂,你這衣裳分明已經濕透了!你趕快脫下來、換件別的吧!”
俞氏搖頭道︰“不用換,這麼點雨水,一會兒就干了!”
靳蘭不由急道︰“那怎麼行!嫂嫂你會著涼的……”
她才喊了這一句,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我想起來了,嫂嫂你另外一件衣裳昨日洗壞了,已經再也不能穿了……嫂嫂,你穿我的吧!你在外面淋了這麼久的雨,蘭兒不能讓你著涼!”說罷,便急急要脫去身上的外裳。
俞氏忙將她按住,微笑道︰“好了,蘭兒,嫂嫂真的不用換!方才只是去外面檢查一下屋子外圍,這麼片刻的功夫,當真無礙的!”
靳蘭哪里肯依,一定要脫下外裳給她換上,姑嫂二人推將了好一會兒,俞氏忽然看見靳蘭染了血的衣袖,不由大急道︰“蘭兒,這血是哪來的?你是不是受傷了!”
靳蘭順著她的手,這才發現自己手腕上一道兩寸來長的傷口,這才後知後覺道︰“可能是方才被瓦罐的碎片割傷了……”
她望著地面上的一攤碎片,有些慚愧的垂下頭道︰“那瓦罐被我弄碎了……嫂嫂,對不住,我、我實在是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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