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是在一次批斗中被打破頭顱,傷重不知而死。
張小魚和韓小笑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骨灰瓦罐,被人隨便的貼了個標簽放在那里,一起的瓦罐還有兩三個,都是
這次批斗而死的下放人員,他們曾經都是被人景仰的科學家,最年長的六十多歲,最年少的大表哥,才二十多歲。
張小魚抱著這冰冷的骨灰壇子,麻木的面對交接人員冷漠的表情,耳中還听著一長段教育的語言,大概是以為他們是下放人員
的親人,下放人員的親人當然也是成分不好的,為免他們仇視新社會,教育訓斥一番很正常。
如果可以,張小魚很想一拳打歪這張黑白顛倒的嘴,怎麼能有人這樣無恥呢?
韓小笑按住了她,看著她發紅憤怒的眼漸漸麻木平靜,那人已經退後了好幾步,臉色蒼白的捂住心口,驚恐的看著兩人遠去,
色厲內荏的罵了幾句,然後對身邊的人說︰“你們看到了,壞分子的家屬也都是壞分子,我要報告上級,對他們進行批斗教育!
必須進行嚴厲的批斗教育。”
旁邊的人冷漠︰“行了,你們新來的不知道,這位可是養殖場前場長,有名的殺豬能手。她在的時候,養殖場所有的豬都是她一
刀斃命,誰都不許攔著她。呵呵”殺豬如此瘋狂,殺個人還不是小菜?
另一個人冷笑︰“你們不是告人家專制嗎?可人家一年出欄的豬,能保障這麼些人能吃上點肉。你們倒是天天搞思想批斗,連基
本任務都完成不了。”
那人色厲內荏︰“純潔革命隊伍是保證革命軍隊戰斗力,你們這是修正主義思想作祟,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為了一點點肉就喪失
革命的警惕心,這樣的肉是有毒的,寧可要社會主義的草,也不能要資本主義的苗。你們這種思想是非常危險的。”
兩人哼了一聲︰“我家八代貧民,我爺爺全家人除了我爸都為革命犧牲了,你倒是給扣個罪名試試!別以為你們干的那些事大家
都不知道。那些豬是不是病死了,大家心里明白得很。不知道你們這是不是挖社會主義的牆腳。”
兩人揚長而去,留下這人一臉憤恨的盯著人家的背影,暗暗的琢磨著。
張小魚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他們離開以後,就有新上任的養殖場場長接管了養殖場,這一批新兵本來就是和他有關,接管
了養殖場後,天天對內進行思想教育,對下放人員三天一批斗,兩天一清算,大表哥也在其中。
本來大表哥一直都老老實實的听張小魚的叮囑不露頭的,但隨著批斗力度越來越大,大表哥也被掛了牌子游街批斗,還要互相
揭發罪行,還要被組織來批斗的人憤怒的推搡拳打腳踢。他一直都在忍,結果批斗中,一個老教授倒地,被挑起憤怒的人群給
踩踏拳打腳踢,血流滿面,眼看著不行了。
也許這血和這倒地的老教授激起了大表哥的記憶,也許是那時候被拳打腳踢的有些糊涂了,他紅著眼楮哭喊一聲“爸爸,你們不
要打我爸爸”就撲過去護在老教授身上。
人群更憤怒了,然後就有人一棒子打在大表哥頭上,血噴了出來,大表哥倒在地上,眼楮睜得大大的,看著那些猙獰的人,說
︰“我恨你們!”就被打死了。
張小魚听到這些殘酷的過程,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她記起自己初見時曾經問過大表哥,恨不恨,大表哥說不恨。
後來,他說自己是恨的,但爸爸說不讓他恨,他就不恨了。
“我恨你們!”張小魚抱著大表哥的骨灰壇,慢慢的說出大表哥最後的遺言。
怎麼能不恨呢?那麼多無辜人的血,那麼多肆無忌憚的傷害,那麼多無法無天的罪惡!
大表哥死在黎明將要到來的最黑暗的夜里,他的恨,純粹而簡單。
“我恨他們!”張小魚握住拳︰“我恨這個瘋狂時代!”以無數人的犧牲和痛苦成就的激情時代,那些激情無知又瘋狂,如同孩童
天真的殘忍,以他人的痛苦成全了他們的無辜。就真的無辜嗎?
但後世的張小魚是知道的,那些自認無辜的罪人,都沒有獲得懲罰,因為他們是——被耽誤的一代,這些悲劇,是“時代的悲
劇”。
“我們不能做什麼。”韓小笑抱住她︰“別沖動,我們什麼都做不了。”他一貫冷淡的眼里流出了眼淚,這是他的老師,他的伙伴
,他領著他走進一個新世界,和他一起遨游在這個絢爛的世界,莫逆于心。
那麼一個天才的人,現實里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死了,簡簡單單的悲慘死去。
張小魚︰“這是一個法紀喪失的時代,規則崩潰的時代,無法無天的時代,我為什麼要守法?等到法紀重建以後,我會守法的。
”在這個如同亂世的時代,守法,是砧板上的魚肉。
韓小笑知道按不住她的仇恨,而仇恨,他何嘗沒有呢?
“不要沖動,我們用藥吧!”他說。
張小魚和韓小笑帶著大表哥的骨灰壇子離開的那天,養殖場的人員好好的休息著,第二天醒來,養殖場豬瘟了,而這些人都病
了,這時候醫療手段簡陋,這些癥狀被輕易斷定是吃了瘟病而死的豬肉得了瘟疫,他們被隔離起來,這些人陸陸續續的淒慘死
去,銷毀這些瘟豬的工作並不繁重,因為在這些人這幾個月的禍禍下,把原有的豬交了任務後,也沒剩下多少豬了,最後一頭
還被以病豬的名義給吃了。
而下放人員因為被趕出了宿舍,遠遠的睡在草棚里,反而沒有感染上瘟疫。
這個時代對這種瘟疫,也並沒有多少有效的手段,事實上,即使在現代,對于這種因動物引發的瘟疫,也沒有杜絕過,禽流感
,非典之類的依舊是人類的大敵。
豬瘟算是從古代到現代都常見的瘟疫,按理說不會傳染人,但是吃了豬瘟的豬肉,就不好保證了。
就算現代醫學,也不敢保證病毒不變異的,以現在的醫療手段,並不足以救治不了解的病。
韓小笑的毒藥是撒在這些人慶功的豬肉上,吃的多自然病得狠,吃的少自然病的輕,沒吃當然沒病,就是這麼清楚明白。有沒
有無辜的人呢?可能有吧。但是無辜人的死亡換來的慶功,能吃得那麼多,感覺也不算什麼無辜。
恩,韓小笑就是這樣三觀不正。
後來張小魚獲得消息,這次養殖場的瘟疫因這些人吃了病死的豬,導致多人死亡,多人重病持續虛弱,最後只能退伍回家,身
體器官衰竭,免疫力遭到破壞,一生都是病秧子。而那些輕微的,很容易病好了,以及那些完全沒病的,都是老兵,新任養殖
場場長的親信,被一網打盡,都在這場瘟疫中。新任場長也病死了。
而因為管理疏忽導致瘟疫發生,造成巨大損失,這位很有點後台的新場長,也沒可能落個烈士待遇,玷污這個稱號。
張小魚和韓小笑把大表哥的骨灰壇埋在張家莊大表哥最喜歡的小山坡頂,他們曾經還在這里做了個監控台呢,從這里能看到忙
碌的村人在田間忙碌,幾年了,曾經的荒山也養好了,綠草茵茵,蝴蝶飛舞,相信他會喜歡。
“恩,可以看到忙碌的村子,又沒人打攪研究,他會喜歡的。”韓小笑安慰張小魚。
張小魚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臉上卻帶著了微笑︰“恩,大表哥不會恨了。可以安心的科研了。”
無辜死者的仇恨要用罪人的伏法來平息,在這個法紀混亂的時代,她不介意為國家穩定做貢獻,畢竟死者的世界,活著的人也
要求個心安對吧?心不安,社會就不穩定,她有義務和責任的!
“好想安定繁華的世界早點到來,好想做一個遵紀守法的好人!”張小魚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好人來著,她在現代可遵紀守法了,
給老弱病殘孕讓座,遵守交通規則,五講四美三熱愛,多幸福快樂啊。
到了這個時代,不能遵紀守法,她可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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