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怎麼也沒想到，藺君如居然會這麼好心送她出了宮，更直接把她送去了回雁樓。
以往總是越牆而入，第一次走大門，心里居然生出了完全不同的感慨。
來往的僕役侍女全都恭恭敬敬也全都行色匆匆，甚至沒有抬頭起來多看她一眼。
甦顏全憑記憶里散亂的線索信步亂走，不多時就徹底懵圈了，到最後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找了個路過的丫鬟打听情況。
丫鬟慌慌忙忙指了路，跟著逃命般的走了，活像是怕染上瘟疫一樣。
雖然甦顏心里覺得不對勁，可到底還是順著她指出的方向進了那座院落。進門的時候她一恍神，忽然找回了昔日的記憶。
側邊的牆頭就是她往常走過的路徑，那天她見過齊雲墨之後從窗戶翻出來的時候，月亮明晃晃的掛在天幕中央，銀色的月光像薄紗一般籠罩在梁都眾生的喜怒哀樂之上。
齊雲商站在月亮地里仰起頭來看她，神色肅穆而落寞，像是一朵枯萎了的花。
再想想如今的模樣，仿佛眨眼之間就隔了一道生死，一世恩怨。
“呵呵呵……”
一陣笑聲飄進甦顏耳朵里，幾分陌生幾分熟悉，依稀分辨得出昔日那般刁蠻任性的調子。
甦顏心里一顫，加快步子過去，一眼就看到屋子門上落了鎖。
鎖上沒有灰塵，想必是時常有人進出的，可所有紙糊的窗格門柵上都被戳滿了小孔，恰恰都是指尖大小，又都是從里往外戳的，仿佛是有成百上千只眼楮藏在後面悄悄的望著人，里里外外都透著邪門。
甦顏想都不想，伸手把上面的鎖給擰了。
生生死死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景象算是真正的出乎意外，然而大門推開的瞬間她還是被嚇了個激靈。
茂陽公主就在門後面直挺挺的站著，臉色煞白，目光呆滯，臉上沒有什麼脂粉的痕跡，偏偏只有嘴唇上用口脂染作猩紅，看起來更像一只找不著家的孤魂野鬼。明明是被鎖著的，可即使是門開了，她也沒有一點要往外沖的意思，只是安靜的站著。
甦顏倒也不怕她，向前一步打算進屋。
茂陽公主好像忽然回了魂，尖叫著推了她一把︰“你不要進來！你絕對不能進來！”
“我是你嫂……甦鳧顏，你認不出我了？”甦顏順勢攥住了她的手，只覺得自己好像攥住了一條冰涼又滑膩的魚，立刻就掙扎著從她手心里逃出去了。
茂陽公主用古怪的姿勢自己攥著自己的手，像是兩個人雙手相牽的模樣，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要進來，不可以進來……”
看來她不止是已經分辨不出甦顏的模樣，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已經忘卻了。
甦顏心里憋得難受，卻又不敢再刺激她，只是跟著壓低了聲音︰“為什麼？”
“噓……我跟你說，我丈夫睡著呢，你別吵他。”茂陽公主梗著頸子，神態詭秘又神經質，“你千萬別吵醒他，他要是醒過來會嚇死你的。”
甦顏借著透進屋子里的光朝里面看，發現屋子里的空間並不算寬大，除了生活必須的桌椅床榻，靠著最里面的位置赫然橫著一口青黑色的石棺。
要說茂陽公主是在這里生活，倒更像是在守靈。
甦顏心里更不是滋味，為表忠貞而服孝十余年的也不是沒有，可大半都只在家里單闢一屋設個靈堂牌位罷了，從沒有這樣硬讓活人死人湊在一起的過法。更何況這屋子里空間狹小，不管怎麼活動都避不開那口石棺。
甦顏皺著眉頭，一個大步垮了進去。
“哎，你進來啦？”茂陽公主滿臉驚詫，跟著像孩子一樣拍手笑起來，“好啊好啊，以後有人陪我玩了！真好啊！”
甦顏仔細打量著屋子里的陳設，若說是靈堂，里面又沒有布置供奉果點燃點香火的地方，甚至那口石棺頂上和旁邊也落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紙團和繡樣，好像它根本就只是一件尋常的擺設似的。
她撿起地上的紙團，上面描繪的圖案大多都是詭怪離奇，仿佛描繪了一場又一場的噩夢。再看那些繡樣，明明是花鳥魚蟲，可針線全都沒按著原本的樣子走，所有的模樣都混亂乖張，看得人汗毛倒豎。
茂陽公主一直跟在她背後，聲音仿佛低到了塵埃里，嘴里不斷重復著︰“別吵醒他，你不要吵醒他……他睡著的時候很乖的……”
甦顏再也忍不住了，踏著滿地的狼籍到了石棺邊上，狠狠的一咬牙，直接把棺蓋給掀開了。
石棺沒有安裝榫卯，掀起來比想象當中容易得多，棺蓋轟然落下，激起了滿地塵埃，瞬間迷了人的眼楮。
茂陽公主一聲慘叫，抱著頭就往桌子下面躲。
甦顏原本已經打定了主意，就算里頭藏了只僵尸，她也要把它亂刀剁了。可等到塵埃落定之後，她卻傻了眼。
棺里並沒有什麼嚇人的玩意兒，只有一個手臂那麼長的娃娃。娃娃身上裹了黃衣，眉眼雕得栩栩如生，看得出是齊雲商齊雲墨那兩兄弟的模樣，看起來不止不可怕，甚至還有幾分可愛。
甦顏不相信這娃娃真就這麼簡單，干脆把它撈了出來剝了個干淨里里外外檢查了一番。然而她到底還是失望了，娃娃里里外外都找不到身辰八字也找不到任何符咒，它真的就只是一個娃娃。
“這就是你丈夫？”甦顏哭笑不得的把娃娃舉起來想讓茂陽公主看清楚，沒想到她連聲尖叫，拼命往桌子下面縮，好像是看到了地獄里的厲鬼，吃人的怪物。
“喂，你可別喊了，就是一個木頭娃娃，有什麼可怕……”甦顏還沒來得及安撫完，已經有大量被驚動了的守衛趕了過來。
在那群人的瞪視之下，甦顏只覺得自己有些懵圈，原本她還想要興師問罪，可沒想到他們像是在保護茂陽公主，自己反倒像是個欺負了茂陽公主的罪人。
她眼睜睜看著他們利索的進去放好了娃娃又把棺蓋蓋了回去，就在蓋子內里翻出來的時候她才看清楚，那蓋子內壁全是被抓撓出來的痕跡，一道道白紅相間，白的是石屑，紅的則是血跡。只有大活人被關在里頭才會為了求生把蓋子內壁弄成這樣。
甦顏忽然明白了茂陽公主變成這樣的原因，忽然沖過去想抱住她︰“茂陽，我帶你走……”
茂陽公主又是一聲尖叫，轉身撲到了棺蓋上︰“我哪兒也不去！你不要害我！我不認識你！啊！”
茂陽公主的尖叫聲就像鋼針一陣緊似一陣的扎著她的腦子，直到甦顏被拉出屋外，大門上重新落了新鎖，里面終于安靜下來，像是變成了一座墳墓。
她從門上的小孔里朝里望過去，對上了一雙茫然的眼楮。
茂陽公主又站在了門後面，用那種孤魂野鬼一般的神情死死的望定了門外的人。就好像這扇門隔開了兩個世界，外面的是活人，里頭的連同她自己在內都已經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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