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一步步踏著無邊的黑暗前行，火把之下一處處的暗影，就像是永遠也無法散去的冤魂。
上次她走進來是為了探望衛夷夫人，如今囚牢依舊，人卻已成陰陽兩隔。
囚牢里陰暗潮濕，霉變的味道夾雜著腐爛的惡臭撲面而來，懷孕之後再聞起來就越發令人難受。
所幸曲行之與衛夷夫人的境遇大不相同，雖然身陷囹圄，衣衫囚牢都還算干淨。他就這麼坐在燈下閉目養神，神色清淡平和，倒也看不到受了折磨的模樣。
“行之……”甦顏喚了他一聲，“你還好嗎？”
曲行之睜開眼楮，並沒有特別大的情緒波動，只是眉眼之中多了一層溫暖的活氣︰“還好，吃的住的都不愁。”
甦顏又問︰“連皮肉之苦也沒受？”
曲行之點點頭︰“我背著這樣的身份入獄原本就是為了殺雞儆猴，又沒有其他黨羽要糾察，受刑拷問自然是沒必要的。”
看到曲行之平靜如常，甦顏倒真是松了口氣。
她敢這麼獨自前來，自然是有蕭煜的人暗中護衛著，可她就怕曲行之要是被打得死去活來，見了面難免要訴苦，傳到蕭煜那兒又要誤會。
事實證明她實在是想多了。
前朝短短月余便改朝換代，堂堂皇子跌落成泥，變成了隨時等著被利用的棋子；衛夷夫人府一夜傾覆，他再次從總管變成戴罪官奴，最後困在郡主府中再也不得自由；本以為可以就此安穩終老，卻又被卷入陳唐的皇權斗爭，成為其中最無辜的犧牲品。
曲行之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的波瀾，他早已學會了從容面對。榮辱不驚，生死無礙。
“那我就放心了。”甦顏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把從符雲殤那里求來的假死藥遞給他，“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退路，到時候ほ家人自會來接應。你記得算準了時間再喝下這藥，千萬不要出了差錯。若是有半點意外，神仙都救不回來。”
曲行之把藥接在手里，輕聲答道︰“您為我安排了退路，可曾為自己安排一條退路？”
甦顏微微一怔，即刻又笑起來︰“我過得好好的，你就別替我操心了。”
曲行之這句話恰恰說中了她的心事。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蕭煜登基似乎已成定局，她應該算作是徹底的改變了歷史。然而越過下去她心里就越是沒底，蝴蝶效應終究是不能避免的，歷史就是現代人存在的先決條件，她改變了這一點點，對未來的影響又有多大？會不會把她和陳子旭存在的因素都給抹去了？
“既然您的心亂了，還是先替自己安排一條退路吧。”曲行之笑了笑，“到時若是求進不得，起碼不至于進退維谷，苦了自己。”
甦顏點點頭︰“多謝提點，我會自己看著辦。”
“這一去，無論死活，往後恐是相見無期了。”曲行之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些許愧疚，“本想替您打理好郡主府，到底還是要食言了。”
“你做的已經夠好了……出去之後你就是自由身，往後的日子就隨便過吧。”甦顏笑著，心里卻難免失落，聲音也稍稍低了下去，“就是再去作死我也管不了你了。”
曲行之笑著行了禮︰“多謝郡主提點。”
也許是一時失言，曲行之無意間又把稱呼喊回了郡主。只是這一句，仿佛把時光倒了回去，恍惚之間多了幾分即將永訣的哀傷。
“錦州雖然偏遠，背靠ほ家至少吃穿用度是不愁的。不過你也別太過于倚仗他們，畢竟他們背棄過你一次，難保還會有下一次。”甦顏的聲音有些哽咽，“ほ小姐對你是有心的，你若是有意，倒也可以成就一段良緣。若是無意，必要的時候也要討好討好她，對你沒什麼壞處。”
“雖是情到深處無怨尤，郡主也要記得不要把自己的所有底牌全都交出去。”曲行之說道，“晉王思慮周全城府極深，刻意留著些秘密，倒不是讓你們夫妻離心，而是備著將來彼此之間還能有個回旋的余地。”
兩人各自囑咐著各自的話，到底都沒把對方的話听進去。
等到話說完了，相視之下都是一笑。
人總是這樣，對別人的事情聰明睿智，對自己的事情糊涂盲目。
甦顏莫名的覺得有些鼻酸，正打主意想走，忽然記起蕭煜的話，連忙又囑咐道︰“你的身份于你而言沒有什麼好處，以後再也不要提起。”
“自明日起，世上再無朱宣。”曲行之停了停，語聲淡泊得像風拂過竹葉一般輕靈，“也再也沒有曲行之。”
“此地不宜久留，我也該走了。”甦顏朝著曲行之鄭重的一拜，“後會無期，你可要保重啊。”
曲行之跟著深深地一拜︰“保重。”
藥是甦顏親自送過去的，又有蕭煜坐鎮，整個過程實在是挑不出什麼破綻來，甦顏也就安心多了。
原本老皇帝也打算給他個體面的死法，算著天明時分要送鴆酒過去。差人看著曲行之喝了毒酒，不多時便口鼻流血斷了氣。等到驗過人確實是死了，即刻就承報上去了。
老皇帝得知消息倒也沒說什麼，就讓人把尸首收斂下葬。
甦顏滿以為老皇帝還要拿曲行之的尸身做些文章，沒想到提前準備好的尸身居然沒有派上用場，就听說曲行之的尸身已經放進了棺材送出了城外。
出城之時天才剛蒙蒙亮，甦顏裹著厚厚的裘皮大麾來到晉王府門口。
運送尸身的馬車已經過去了，她到底還是沒趕上。
甦顏重重的吁了口氣。
見不到就見不到吧，雖然留著遺憾也無所謂，曲行之的苦難到此也算是結束了。
從今往後天高海闊，他便如游魚飛鳥一般任意來去。隨心所欲，再無囚牢。
“你就別再操心了。”蕭煜從背後把她一抱，“都結束了，我們回去吧。”
“吳煥章死了，小靈死了，曲行之如今也走了……感覺心都散了呀……”甦顏嘟囔著微微側過臉，感覺到蕭煜的發絲落在了自己頸項里，酥酥麻麻的癢。
蕭煜的吻落在額上︰“我不走，你不離，心就永遠都不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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