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撲進了黑洞洞的屋子里，竟然沒有聞到料想當中的臭味，反倒先嗅到了一股撲鼻的香氣。
這股香氣詭異而奢靡，就像是一條黑色的河流在屋子里流淌，雖然沒有尸臭那麼惹人不適，卻平白激起人一身的雞皮疙瘩。
“小靈？”甦顏借著微弱的天光看到有人端端正正的躺在床上，喊了卻又喊不答應，心急得想靠過去。
“這光景看著不對勁，別忙，先看清楚再說。”韋望先到了屋子邊上，引火點亮了燭台。
甦顏慢慢湊過去，才看清楚了小靈的面目，人已經被雷劈了似的怔住，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床上的小靈自然是已經死了的，但她又不像尋常死法灰敗僵直，跟著就是腐爛液化。此刻的小靈就像睡著了一般，表情溫和安詳，皮膚籠罩著一層溫暖的紅光，沒有分毫凍著餓著的痕跡。但若說她像活人，倒不如說是像蠟像更加貼切。更何況她躺在床上，卻是衣冠整齊姿態莊嚴，仿佛等著入殮一般。
“小靈……小靈？”
甦顏想過去抱她，又被韋望拽住了︰“小靈這死不是好死，你別靠過去，免得莫名其妙著了道。”
“當然不是好死！”甦顏失卻了往日的冷靜，啞著嗓子說道，“她要是凍死餓死也就罷了，偏偏這一身光鮮處處透著邪門，怎麼能是好死！”
正說著，太子妃已經領著侍衛們進來了。
甦顏回頭望她，拼命壓著自己滿腔的怒火︰“娘娘來得正好，恰好可為湘宜做個解釋。人前些日子才送進東宮，怎麼好端端的就去了？”
太子妃望了一眼小靈的尸首，淡然答道︰“自她被關進這屋里便再沒人見過，她到底是怎麼去的，我又怎會知曉？”
“敢問太子妃娘娘，小靈又是因何而被關進來的？”甦顏不死心，繼續追問問道，“您是東宮後宮之首，總該知曉一二？”
“每年被領進東宮的女子有多少，不得太子殿下心喜被貶斥冷庭的又有多少？且不說不得寵的女子，就是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的也不在少數，難道本宮也要一一過問嗎？”
韋望听太子妃撇得干淨，生怕甦顏要發飆，趕緊朝前邁了一步防備著，然而甦顏反倒平靜下來，一字一句的問道︰“娘娘恕罪，湘宜並沒有冒犯之意，不過是親如手足的姐妹就此古怪枉死，實在是無法置之不理。”
太子妃蹙了蹙眉︰“東宮並非你放肆之處，本宮體恤你心中悲慟，卻也不可在此造次。”
甦顏的聲音沒有拔高，反倒低沉下來︰“娘娘應該明白，陳唐最忌諱巫蠱之術，若是小靈此刻的模樣讓陛下看見，只怕東宮也免不了要被牽連。”
“你這話說的可是有趣，太子殿下與本宮皆是好客之人，東宮來往人等眾多，誰又能保證其中沒有包藏禍心之人？”太子妃冷笑一聲，“諒在你我之間尚有些情分，還是趁早回去，別駁了兩家的面子才好。”
太子妃三言兩語便把自己指摘干淨，卻沒把整個東宮指摘干淨，甦顏想著覺得這位心思深沉的太子妃不止是暗示了她什麼，甚至根本就是期待著她發現什麼。
甦顏心里翻騰著太多的情緒，卻又沒法從太子妃身上看出更多的訊息，若是就此走了又不甘心小靈就此枉死，只是直愣愣的站著，不說話也不挪窩。
韋望一直沒說話，這會兒才忽然開口︰“既然是被貶斥又橫死的，要是我們想要為她收斂歸葬，娘娘應該會應允。”
太子妃半眯著眼楮仿佛是困倦了，然而藏在睫毛下的眼神卻像是一股暗潮，一陣風暴。久許之後她才終于開口︰“虧得初來之時太子殿下還對她格外青睞，如今新鮮勁過了還不是棄如敝履，真是可笑。”
甦顏心頭直跳，知道太子妃這是在演戲。只要太子妃裝出是在妒忌小靈曾經得過太子恩寵，多半太子就只會把她當做一個淺薄的婦人，不會與她過多計較。
太子妃演完了，這才揮了揮手︰“一具尸首于東宮而言自然是沒有用處的，你們想要就拖走。”
曲行之著實被嚇了一跳，從天龍殿事件之後就一直懸著心，沒想到甦顏不打招呼忽然回來了，還捎帶來了小靈的尸身。
兩人都來不及去購置靈柩，用被鋪裹了尸身，放在馬車上逃命一樣趕了回來。
從太子妃明里暗里的表現來看，她對小靈的死絕對不會是一無所知，而太子對那間被釘死了的屋子如此看重，就證明小靈的尸身上一定還大有文章。幸虧她這一去是撞上了太子妃而不是太子，否則小靈的尸身肯定是要不回來了。
兩人找了間偏僻的屋子把小靈放好，等到招來的仵作到了，韋望才三下五除二把外面裹著的被鋪解開了。
甦顏望了一眼，頓時有些站不住腳。
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的小靈，替她擔心盼著她好的小靈，自己愛得沒頭沒尾卻還要成天替甦顏操心夫妻之道的小靈。
她能為了郡主府上下的安寧嫁入東宮，她為了要向甦顏報訊而被太子鎖在冷庭之內，即便是在黑暗中過得不人不鬼，她還心心念念的囑咐著甦顏不要擔心。
這樣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你還行不行了？”韋望扶了甦顏一把，“要不你先出去，有了發現我再喊你。”
甦顏固執的搖了搖頭︰“我就在這里陪著她，哪兒也不去。”
“那你可撐住了。”韋望把心一橫，“要是暈過去，可要提防我把你人中掐爆。”
“知道了。”甦顏知道韋望是想寬慰她，可實在是笑不出來，只是疲憊的擺了擺手，“去，不用理會我。”
這個時代的仵作也管收葬入殮，但通常直接招仵作進府是相當晦氣的，除非是死者有傷風敗俗或者是其他不能為人所知的隱疾才會這麼做。誰知今日進了郡主府竟然遇上這樣詭怪的死法，仵作收斂起來也止不住的手抖。
“你怕什麼？活的都不怕，你還怕死的。”韋望看不慣他哆哆嗦嗦，利索的下了手，“行了，我驗看，你只管擦傷收斂就行。”
“是……是……”仵作看著眼前躺著的女子恍如在生，就好像隨時都會睜開眼楮斥責他一般，擦拭清理之時一直閉著眼楮的。
韋望四處驗看了一陣，始終找不到致命傷，不由得一拍大腿︰“怎麼一點傷也沒有？那人到底是怎麼死的？”
甦顏听他說話，忍不住又湊了過去，果然也是一無所獲。
無論小靈是怎麼死的也總該有個說法，這樣毫無破綻的死法實在是難以用常理解釋，難道科學的盡頭果然是玄學嗎？
兩人各自皺著眉不說話，反倒是小仵作開了口︰“小……小的有話要說。”
韋望一抬眼︰“閉嘴！”
甦顏反倒答應道︰“有話你就說。”
有甦顏撐腰，小仵作的底氣才足了一點︰“這人身上看不出什麼，倒是那氣味來得怪……人死了不都是要發臭的麼，這位為什麼這麼香？”
韋望一翻白眼，明明白白就是嘲諷甦顏明知道說了也是白說還非要听他廢話。
“這香味確實奇怪得很。”甦顏微微一皺眉，蹙著鼻子仔細聞著，“小望！趕緊來聞聞，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的味道？”
“要聞你自己聞，我可不想把自己當成狗使喚。”韋望看她伸了手，忍不住開口阻攔，“哎，你看看就行，別動手，免得染上……”
話音才落，甦顏已經脫掉了小靈的鞋子，跟著倒吸一口涼氣︰“終于找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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