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甦顏都慶幸自己是練過的，身體總會先于意識做出反應。
“上好的白玉盤子，揚州的工！”“瞧這琺瑯彩，老貴了！”“掐絲的老銀盤子，出土的！”“這可是個好東西，嵌的可是大涼山的南紅！”
甦顏照準那女殺手劈頭蓋臉的一頓神扔，那殺手的身手倒也不含糊，一個不落全都給接在手里。
兩人站定了，望著彼此呼呼的喘著粗氣。
甦顏先開了口︰“這麼看重那些個盤子，你們殿主是收藏癖還是缺錢花？”
女殺手嘴里已經叼了一個盤子，騰不出嘴來說話，只能瞪著她發狠。要是眼神也能殺人，甦顏此刻早就被秒得渣都不剩了。
“看來是真缺錢。”甦顏嘆了口氣，又從架子上拿了個青瓷套彩的碩大盤子，“看你身手了得，再來個極限挑戰！”
大盤子扔出來，女殺手眼都直了，嘴里叼的也顧不上了，張口大喊一聲︰“你這就過分了啊！”
盤子又沉又重，價值也和重量成正比，甦顏扔得已經十分費勁，女殺手連嘴上叼的都不要了，習慣性的想去接住它，沒想到盤子重重的落在頭上， 的一聲響，竟然又彈飛出去。
“嗷！”韋望一聲慘叫，抱著腦袋原地蹲下，“甦鳧顏，你和她們是一伙的嗎！等小爺騰出手來就先宰了你！”
甦顏有些無奈，轉頭問那女殺手︰“我現在向你們投誠還來得及嗎？”
女殺手有些懵圈，一來是被盤子砸的，二來是被甦顏的套路繞的。
“小心！”甦顏看著另一個女殺手朝韋望撲過去，心里一急，又是一個盤子脫手而出。
韋望原本已經做好了防備，听到甦顏示警之後身體條件反射般站起來，盤子不偏不倚正砸在頭上，嗷的嚎了一聲又蹲下了。
甦顏幾乎都要哭了，照這麼下去，己方戰斗單位可能就要先被她自己干掉了。
兩個女殺手倒是很有默契，同時照準甦顏直沖過來。甦顏連忙朝架子上摸，不期然間摸了個空，這才發現手邊的架子已經都被扔空了。
甦顏只覺得身體里的血液全都堵到了喉嚨口，眼前的情景變得緩慢而細致。就在兩個女殺手臉上泛著水光的鱗片縴毫畢現時，兩個腦袋忽然變戲法似的都不見了。
眼看著兩具被撞在一起碎了腦袋的身子在地上不住的抽搐，甦顏恍惚了一陣，才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韋望捂著自己的腦袋，無限嫌棄的說︰“別發愣了，你死不了。”
甦顏緩了緩神︰“你不是不打女人麼？”
韋望嫌棄的把拳頭上的青綠色粘液糊在了架子上︰“女妖怪不算。”
甦顏想沖他笑笑，可想起來又覺得後怕，笑也笑不出來，只能打岔︰“幸好……咱們雖然彼此嫌棄，起碼默契還在。”
韋望指了指自己腦袋上醒目的紅腫︰“你把這叫做默契？”
甦顏︰……
剛才著實被嚇得不輕，甦顏一時間腿軟得站不起來，韋望露著一臉嫌棄，硬把她給拽起來，半推半扶的朝前走。
甦顏其實是打從心底里感激韋望的。
韋望疑心她是太子派來的內應，卻又在危險來臨之時選擇先保護她；她再三誤傷韋望，韋望卻選擇信任她；她現在對于韋望來說就是個包袱，韋望還是沒有拋下她。
比起從前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塑料友誼，韋望這樣口是心非別扭傲嬌的真誠反而顯得格外的可愛。
韋望知道甦顏在看他，最初還裝作若無其事，被盯得久了之後反而越來越不自在，忍不住問道︰“你盯著我干什麼？”
甦顏想了想︰“小望，你不會覺得害怕嗎？”
韋望一怔︰“你病又犯啦？”
甦顏還了他一個白眼，心里想著這個小子著實是粗線條的，她也是腦子搭錯了線才會想要跟他交心。
甦顏這邊不說話了，韋望反倒開了口︰“有我在，你不會有事。”
“我不是信不過你的身手。”甦顏又停下來想了想，“我只是覺得你年紀還輕，看見這些妖魔鬼怪怎麼一點都不害怕？”
“妖魔鬼怪有什麼可怕，他們又打不過我。”韋望的回答自信得近乎自負，然而就在甦顏忍不住要消滅他的囂張氣焰時，他的聲音卻陡然低了下來，“比起妖魔鬼怪，人心才是真的可怕。”
韋家當年被流放截舌，韋望也是經歷過諸多生死磨難活下來的。他時常身處黑暗，所以比起他人更渴望陽光；同時也正因為他身處黑暗，所以他更習慣于死亡，也安于黑暗中的生活。
懷疑和思考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負累，都是一種把他推向黑暗的殘忍行為。
在這個世界接觸了那麼多的人，每個人都在為了自己籌謀為自己算計，唯獨只有韋望，他活得很簡單，簡單到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獨立的人。
蕭煜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僅此而已。
他開心快活，因為他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去懷疑。
甦顏一時間覺得韋望可憐，一時間又覺得韋望幸福，想著想著不由得又走神了，忽然听見韋望在耳邊低語了一句︰“有人！”，整個人已經被推在了黑暗里，後背生疼。
三四個人急匆匆的過去，韋望擰著眉頭說道︰“看來生死綱那邊的事情已經把他們驚動了。”
“哎喲喂……”甦顏忍不住呻吟，“我的脖子扭了……”
韋望老大的不高興︰“你有意見？”
“不敢不敢……”甦顏在黑暗里默默的搖頭，“我只想溫馨的提示一句，下次麻煩推另外一邊，興許我脖子就能擰回來了。”
韋望︰……
話音才落，後面又趕上來幾個人，兩人不得不再次噤聲。
韋望察覺到甦顏扭來扭去，沒好氣的開口就懟︰“怎麼？又想上去拿盤子砸人？去去，想找死沒人攔你。”
“不是……”甦顏努力喘勻了氣，“你難道沒發現麼？這天龍殿中的殺手清一色全是女的，就連在死城那邊巡視的紙人也都是女子的相貌。”
韋望仔細想了想︰“你這一說還真是。”
“乾達婆是天竺那邊流傳故事里的神靈，是侍奉帝釋天而司奏伎樂之神。她們不吃酒肉，只尋香氣作為滋養，是身上發出香氣的神，熟諳並揭示上天的奧秘和聖理，被視為太陽光焰的化身，通常就被看做香神或樂神，在中土被叫做飛天。乾闥婆在梵語中是變幻莫測的意思，因為香氣和音樂都是飄渺隱約，難以捉摸的。”甦顏回憶著昆侖說過的細節，一點點復述著，“這個細節和咱們看見的完全一致，天龍殿的殿主乾達婆應該也是個女子。”
“是個女子又怎樣？來個殺手也是打，來個殿主也是揍，小爺不帶怕的。”韋望把手指掰得嘎嘎直響。
“你能不用拳頭思考問題麼？乾達婆是天龍殿主這個身份沒什麼要緊，關鍵是她可以一直安全的隱藏在望京之中，甚至還能與那麼多達官顯貴乃至于皇室宗親做交易，那就很有問題了……”甦顏的話還沒說完，又被韋望給推上了牆。
只听得喀嚓一聲響，甦顏只覺得脖子此前被扭到的疼痛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邊開始火辣辣的疼。
另外一邊脖子扭了。
甦顏心中澎湃著一群動物，每只動物都帶著嘲諷的微笑，腦袋上頂著各色各樣不應景也不貼切發出來還會被自動屏蔽的詞語。
“到底出了什麼事？”外面的人嗓音輕柔綿軟，听來似水般優柔多情卻沒有半分蓄意挑逗的風塵味，異常的好听。
女殺手們行色匆匆，很少相互交流，忽然出現了一個說話的，身份地位自然是與眾不同。
听到這個聲音，甦顏立刻就怔了怔。
音樂，香氣，再加上 闕……一切的線索原本就全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只不過是她一直沒有朝那方面想罷了。
雪絹就是這天龍殿的核心。
雪絹就是乾闥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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