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心里突突的跳，卻不敢吭聲。
天已經漸漸黑下來，阿德眼楮里的光卻一直在閃動，表情興奮無比。聯想到他腦子里此刻可能在盤旋的念頭，甦顏在驚駭之外居然多了一分恐懼。
阿德是一個變數，因為他身為蕭鎮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卻正在動著一個驚世駭俗的念頭。
甦顏站得久了，只覺得腿有些麻，順勢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她這一動，阿德好像才想起了她的存在。發現了有外人在，他也沒有絲毫遮掩，跳到桌子上坐著，沖著甦顏大聲問道︰“你也想他死？”
甦顏連忙捂住他的嘴︰“阿德，這些話是不能胡說的。”
阿德直接推開她的手，臉上滿是不屑︰“他說我不可愛，實際上他才令人討厭。家里每個人都怕他，每個人都恨不得他死。”
“阿德，這話不能再說了。要是讓人听見，會給你和母親惹來麻煩。”甦顏急著阻攔他，東宮諸人揣著各自的心思，阿德這話雖然沒什麼錯，可這話出自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卻令人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母親？他見不得我，母親也不惜得管我。”阿德想了想，居然笑起來，“是了，這樣更好，他死了之後我就建個大宅子讓母親住著，我也不惜得管她。到時候這里就剩下我一個人，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哈哈哈！”
阿德長期在被忽視被壓抑的情況下生活，幾乎分不清善惡是非更偏執得可怕。
甦顏知道要想把他領回正道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索性先順著他的話頭問道︰“你想玩些什麼？”
阿德到底還是孩子，用玩耍來吸引他的注意力才是最管用的。
甦顏話音剛落，阿德忽然又高興起來，拽著甦顏朝後殿走︰“你跟我來，我這里也有好多好玩的！”
阿德頭也不回的朝里走，到了床鋪邊上，忽然拽著褥子朝上一掀。
褥子下面有一層蓋板，顯然里頭是藏了東西的。
阿德跳上去，用腳咚咚的踩著試探了幾下，蹲下身子摳住蓋板邊緣用力的抬了起來。
一股濃烈的腐臭氣息撲面而來，那氣味不止嗆鼻子也辣眼楮，甦顏頓時感覺五髒六腑都擠在了一塊，好像都在爭前恐後的打算從喉嚨擠出來。
“你看，這些都是我的玩具。”阿德好像根本不受氣味影響，伸手進去一件件抓出來，“兔子的耳朵，狐狸的尾巴，鷹的翅膀……還有這個，鹿眼楮。丹東送來的白鹿，听說珍貴得很，眼楮亮得像紅寶石似的，裝在水晶瓶里多好看�鴴I br />
水晶瓶里的鹿眼估計也放進去數月有余了，瓶子里也不是什麼無菌防腐液，別說不能像紅寶石在瓶里滴溜，只能看見兩團爛肉在漂來漂去，隔著瓶子好像都能看見臭味化成了實體。
甦顏倒吸一口涼氣︰“你覺得這真的好看麼？”
看到甦顏的反響不熱烈，阿德頓時興味索然︰“我還以為你懂呢，結果也都還是一樣。”
“花摘下來就死了，鹿眼挖下來就成了腐肉，當然也就不好看了。”
“別跟我說大道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阿德滿臉鄙夷，“那白鹿可好看了，我恨不得睡覺都抱著，可他說我耽于玩耍不務正業，拿弓弩把鹿射死了。我傷心得不行，才想要留下這雙眼楮，讓它一直陪著我。”
甦顏心里頓時一抽抽，這孩子其實也真挺可憐，爹不愛娘不管，無論做什麼還總是被人指責嫌棄。
“每次看見這個，我都恨死他了。”阿德看她不說話，順手把瓶子往回一扔，“哼，要是里面泡的是他的眼珠子才好……對，等以後我長大了，就要這麼干！”
同情歸同情，阿德的一句話還是讓甦顏听得心驚膽戰，連聲勸道︰“阿德，我知道你心里想什麼，但是這件事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做……連想都不能想。”
阿德眼里閃過一道凶狠的光︰“你不會去找他告密？”
“你過來……過來……”甦顏拽著他到了自己面前，“我給你講個故事。”
阿德撇著嘴，一萬個不樂意︰“你當我還是小孩子嗎？”
“有一個很厲害的神靈叫做克洛諾斯……”
才開了個頭阿德就打斷了甦顏︰“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名字，難道他是胡人的神嗎？”
“胡人……就當是。”甦顏也懶得解釋，繼續說道，“克洛諾斯的父親烏拉諾斯是位暴君，身為眾神之王卻粗暴乖張剛愎自用，甚至對自己的妻子蓋亞也不太尊重了。蓋亞終于決定結束這種可怕的統治，永打的最深處的黑色掩飾作為原料制造了一把可是殺死神靈的小鐮刀。她自己不忍下手，于是把兒子們叫到一起，讓他們去刺殺烏拉諾斯，然而每個人都沉默不語，誰也不敢去。”
“為什麼不敢去！真是一群孬種！”這段古希臘神話與現今的情境實在太過相似，阿德听得入神，仿佛自己就成了故事里的克洛諾斯。
“最後蓋亞的小兒子克洛諾斯站了出來，同意試一試。蓋亞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將烏拉諾斯灌得酩酊大醉，等他熟睡後，克洛諾斯便出來對他動了手。”
阿德笑起來︰“好！真是太好了！”
“烏拉諾斯非常憤怒，對自己的兒子說道，你會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價，將來你也會和我一樣被自己的兒子推翻。”甦顏故意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的說道，“克洛諾斯雖然成了新的眾神之王卻十分懼怕父親的詛咒，所以他把生下來的孩子全都吃掉了。”
“吃……吃掉了？”阿德表情驚恐，暗暗的吞了吞唾沫，雖然他的手段也足夠陰狠，可在古希臘神話的劇情面前根本不夠看。
甦顏圍觀著三觀崩塌現場，狠心繼續朝下說︰“他的妻子瑞亞生下第六個孩子終于忍無可忍，將一塊石頭包在布里給了克洛諾斯，克洛諾斯想也不想就吞下去了。活下來的孩子宙斯逐漸成長，並且想辦法讓父親嘔吐，把肚子里五個長大的孩子吐了出來。這些孩子聯合起來，最終推翻了克洛諾斯的統治……沒了。”
阿德怔了怔︰“就這樣？”
甦顏想想這樣的結局確實不夠震撼，干脆順著他的口風反問︰“你想想，要是皇帝被從皇位上推下來，還能有什麼好結果？”
阿德打了個冷顫︰“那倒也是，前朝的倒霉太子沒能當成皇帝，自己服毒結果沒死成，後頭被人說是謀反竊國，讓馬拉著游街，人死了之後還是被拽著拖了三天，在地上磨得大半個身子都沒了。剩下的家眷也沒好下場，無論男女老少全都活埋了。”
他這一說，倒輪到甦顏吞唾沫了。
神話再凶殘也到底是神話，阿德口中所說的卻是鮮血淋灕又真實發生過的故事。
“我明白了。”阿德點了頭，“他是父親我就得善待他，否則將來也會遭報應，是這個意思麼？”
甦顏連連點頭，阿德能牢牢記住這一點，起碼就還有得救。
阿德反過來拽了甦顏的手︰“姑母，你的故事真是太有意思了，以後你沒事就多到東宮走走，我喜歡听你的故事，也喜歡你的玩具。”
“好，我答應你。”甦顏尬笑兩聲，孩子就是孩子，哄得他高興了，居然還討了句姑母，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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