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常良娣來過郡主府找茬,甦顏卻還是第一次進東宮。她原本以為太子蕭鎮個性像老皇帝,那品味也該和老皇帝差不多,誰知這一路進來卻險些閃瞎了眼楮。
這個太子不僅僅熱衷于權勢,同樣也熱衷于金燦燦的黃金和絢麗的寶石。
有那麼一陣甦顏甚至覺得或許自己是想多了,蕭鎮沒準就是想和顧勛這個首富攀上親戚然後找機會把顧勛手里的真金白銀田產商鋪全都變成他的真金白銀田產商鋪。
按理說甦顏現在已經是晉王正妃,品級不低于常良娣,她本該是要迎出來的,然而常良娣心里也知道甦顏醉翁之意不在酒,索性找了個身體不適不宜見風的托辭,讓巧珠出來接她。
甦顏倒也沒那麼多介意,跟著巧珠進去,一路假裝看著花草,心里卻諸多小心,就怕有太子的眼線跟著。
見著了常良娣,兩人也不過幾句寒暄,之後便沒了詞。
常良娣也是敞亮人,也不等她在肚子里籌措話題,主動站了起來︰“我在屋子里也憋得久了,既然郡主來了,咱們就往後園走走。”
甦顏怔了怔︰“良娣身體不適,就不必出去了。”
常良娣慢慢轉身,披了一身狐裘在身上︰“你要見的人就在後園,若是我不相陪,只怕你沒那麼容易見到她。”
甦顏心頭猛跳了兩下,正在疑惑常良娣到底是怎麼看穿了她的圖謀,又听見常良娣開了口︰“縱然我與蕭煜前塵已了,按理我沒必要幫你們,但若蕭煜此時就被扳倒,我的處境也不會好。”
甦顏點點頭,尬笑兩聲。
太子當年娶常良娣便是為了試探蕭煜,除此之外常良娣並沒有更多的利用價值。現在常良娣還沒在東宮穩坐一席之地,她只能選擇靠著兒子和自己的權謀慢慢打下根基,若是蕭煜這個心腹大患提前被消除了,太子不只不會就此對她放下防備,反倒是很容易把她當成一顆沒用的棋子拋棄。
對比其他地方,東宮的園子造得富麗堂皇,極盡奢華之能事,就算是一道水廊也是九曲十八彎,繞得人頭暈腦脹。
甦顏覺得自己和常良娣不算親近,也就有意無意的避免太過親近的接觸,原本她只和常良娣錯著半個身位,走著走著就成了一前一後。
甦顏從背後看她,即使金黃相錯的狐裘映得她的臉色好了不少,可日漸消瘦單薄的身體和頸骨難以掩飾的變形卻讓她顯得有幾分蒼涼。
兩個人之間原本也不熟,這一路自然也是無話可說。
甦顏跟著常良娣繞了久許,水廊忽然一轉,她便看見前面水邊上趴著一個身量還不及她肋間的孩子。
他一身花色華貴的小襖,頭發也沒整束干淨,一直低著頭,手里不知在忙活什麼。
常良娣嘆了口氣,朝那孩子招了招手,輕聲喚道︰“阿德。”
上次的太子娶小靈的婚宴上見過阿德,甦顏便牢牢記住了這個孩子。
听到母親的呼喚,阿德悻悻然轉過身來,臉上興奮的神色馬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麻木和與年紀不符的陰郁乖戾。
常良娣開口問道︰“天氣這麼冷,你為何在這里玩耍?”
阿德無意識的朝剛才趴的地方看了一眼,甦顏只看見一個木瓢一把剪刀,木瓢里沒有水,只有些亂糟糟摻雜在一起的東西,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
當媽的總是心疼身上掉下來的肉,看到阿德的臉頰鼻尖都凍得通紅,常良娣無意識的伸手想要替他暖一暖臉頰,阿德卻異常激烈的一躲,眼神里多了些戒備。
常良娣的手指微微顫了顫,還是收了回來,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為何沒人陪著你?那些下人都是怎麼辦事的!”
“我不要他們跟著,一點都不好玩。”阿德開口說話,稚嫩的語調里滿是刻薄怨毒,倒像是在孩子的身體里藏了一個永遠不開心的小老頭。
“下次不準再在這種危險的地方玩耍。”這大概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常良娣並不深究,只是換了命令的口氣,“回你屋里把這身髒衣服換了,免得讓你父親看見了又要責罰你。”
阿德隨口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嗯”還是“哼”。
常良娣大概也習慣了他的叛逆和陰郁,也不再理會阿德,徑直朝前去了。
甦顏跟在常良娣背後走出去一大截,猛然一回頭,正好看見阿德拿著剪子沖著他們的背景起勁的 擦 擦。
發現甦顏回了頭,阿德也沒有半點畏懼,反倒挑釁似的把剪子舉了起來,沖著甦顏又是一頓 擦。
甦顏一臉黑線,這孩子身體里難道是藏了只螃蟹麼?
常良娣忽然開了口︰“阿德這孩子從小孤僻忤逆,讓你看笑話了。”
甦顏違心的夸贊道︰“不會不會,很有個性啊。”
常良娣笑了笑,也不去戳穿她,只是一直帶著她到了西北角一處院落。
這個院子雖然已經徹底打掃過,可還是看得出之前空置過很久,牆壁和屋檐上的青苔長得已經很深了,濕漉漉的又濃又密。
“敢問良娣,這是什麼地方?”甦顏看著周遭的環境一臉懵。
要不是之前常良娣已經坦承了其中的利害,甦顏簡直要以為她是打算在這里把自己給處理掉。
常良娣抬了抬手指,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顧良媛的寢居。”
“小靈的寢居?”甦顏剎那間就生出了心疼,“這種地方住著,只怕要得風濕。”
常良娣听了這話竟然笑出聲來︰“晉王妃真是有趣之人,難怪蕭煜甘願舍了天下也要守著你。”
甦顏知道她這話必定不是夸獎,笑得有些勉強。
常良娣回過頭︰“里頭確實濕氣太重,我已經帶你到這里,你自己進去便罷了,我在外間走走。”
甦顏點頭算是致謝,快步進了屋子。
明明是白天,屋子的門窗卻是緊閉著,要說是避風畏寒也未免關得太嚴實了。甦顏過去推了推門,這才發現是從里面栓住了,竟然推拉不動。
只听得里面傳出一陣聲響,又听見小靈的聲音︰“是誰!”
甦顏听她聲音里滿是驚恐,更加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放緩的聲音回答道︰“小靈,是我。”
“啊!”小靈先驚呼了一聲,像是要過來開門,然而門被撞得響了一聲,卻又沒了聲息。
甦顏的心一直懸著,過了好一陣才又推了推門︰“開門啊,咱們有些時候沒見了,挺想你的。”
“郡主……不,如今您已經是晉王妃了。”小靈在門後說著,“小靈真是為您高興。”
“別說這些沒用的,開門。”甦顏想去推門,才發現那門扇微微的顫抖著,于是料想到小靈是靠在門後的,這才慢慢彎了腰,湊近了門輕聲道,“你是在哭嗎?”
她這一說,門後的小靈瞬間崩潰,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甦顏的心像被這哭聲揪著,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見,只是不住的勸著︰“你開門,快開門。”
小靈的哭聲低了下去,慢慢變成了抽噎︰“我得了風寒,您就別進來了。”
“風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出來讓我見見你。”發現小靈沒開門,甦顏更覺得不對勁,“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還是有人監視著,你不敢見我……”
小靈的哭聲徹底沒了,過了一陣之後才說︰“您別擔心我,我很好。”
“這府里哪有一個女人是過得好的。”甦顏又是重重的一推門,這次卻更覺得那門沉重得非同一般,不由得一怔,“這門是被釘死了麼?”
小靈沒說話,就當是默認了。
甦顏又問︰“既然從里面釘死了,那每天吃穿怎麼送進去?”
小靈答道︰“側邊留了一道極小的門洞,常人無法進入,太子請來的 闕雜耍師卻能自由來去。”
甦顏皺著眉頭,這太子倒是很會玩這套把戲,門窗全都從里面釘死,沒有工具根本就不可能脫困。而那听起來稀松平常的 闕雜耍師,實際上卻很可能就是天龍殿的殺手。
“王妃,我是發現了一件古怪的事情。”小靈答道,“我原本打算回門之時再告訴你,誰知太子再三阻攔,我只好提前安排見面之事。然而這提前安排的事竟然也被發現了,太子便把我困在了這里,不讓我與旁人見面。”
“只是這樣?”甦顏想了想,“他就沒有再對你做些什麼?”
“顧家的聲勢總還是有幾分用處的,除了被關在屋內之外倒也沒受別的苦。”小靈答道,“方才是太過思念您和郡主府中的其他人,一時忍不住才哭了。”
甦顏听她說得不甚凶險,但從太子的反應來看這件事一定非同尋常,听她說話時只覺得心驚肉跳︰“你到底是發現了什麼,太子才要這麼對你?”
“那天我听到太子與一個人在書房中會談,竟然字字句句說的都是將來的形勢,我心中無比驚駭,不敢多听便退走了。”
“將來的形勢?”甦顏的震撼遠比小靈來得更多,“是太子請來的謀士嗎?”
“我听那人啞著嗓子像是故意隱藏身份,字字句句又都精確細致,好像……好像他是親眼見過一樣。”
甦顏徹底明白了。
原來她的想法沒有錯,太子身邊不止是有一個知道未來歷史走向的人,甚至那個人和她一樣,根本就是來自未來的穿越者。
小靈見她沒有回應,又低低的喚了一聲︰“王妃……您還在听嗎?”
甦顏趕緊答應︰“在。”
“後來我找了機會再往書房邊上去,恰好就看見了那個悄悄與太子會談的人……說了只怕您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小靈松了口氣,語調卻更為詭秘,“那個人居然是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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