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閉了眼，田校尉也就不說話了。
她原本只想稍稍歇一會兒，沒想到這一閉眼居然就睡著了。
夢境里的小女孩手上提著細細的柳眉細鞭子，坐在門口的青石台階上直撅著嘴，站在下面的少年挺直了脊背，憤怒的直瞪著她，肩背上滿是血痕。
“你跪不跪？”
“不跪！”少年高高的昂著頭，沒有半點要屈服的意思。明晃晃的太陽照在頭頂，血從指尖一點點滴下來，在地面上濺開一片細密的繁花。
“田牧你找死啊？我叫你跪下給我當牛騎，你敢不跪！再不跪我打死你！”小女孩揮著鞭子，少年臉頰上頓時就多出了一條紅色的血痕。
“我就是死了也不跪！”少年直瞪著她，眼楮里都像是要噴出火來。
少女狠狠的又抽了幾鞭子，旁邊奶媽一樣的婦人才出來勸︰“小郡主，可不能再打了，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死就死唄，誰讓他不去幫我搶鞋子，誰讓他不給我當牛騎，誰讓他不跪！”小女孩直著嗓子吼著。
“郡主可別鬧了，若不是田家入罪家道中落，他本該是您的駙馬。如今田家沒了，您將來八成是不會嫁了，可即使不嫁，您也該對他好些。”
“憑什麼要對他好？爹爹看他可憐才讓他做我的玩伴，可他不听話又不好玩，要他何用？他死了最好，反正就算他真死了也不會有人管！”那樣是蒙昧未開的年紀，也是湘宜郡主最專橫跋扈的時候，說起話來鋒利得跟刀子似的。
“郡主啊……您這真是氣話。”奶媽居然笑起來，“要是田牧真沒了，您真的就不難過嗎？就是因為心里憋著在乎，所以他越不听話您才越氣呢。”
“哼，讓你不听話！”小女孩把皮鞭一扔，惡狠狠的吼著，“你等著，將來我出嫁也帶著你，我不嫁你也不讓你娶別人，氣死你氣死你氣死你！”
……
“郡主？郡主？”
甦顏听著耳邊的呼喚，迷迷糊糊一睜眼，就看見了眼前的田校尉。
田校尉的聲音很低很輕，有種游離于情緒之外的飄忽︰“郡主，府邸就在眼前，您還是先醒醒，免得下車著了涼。”
甦顏迷迷糊糊一笑︰“田校尉，我剛剛好像夢見你了。”
也許是甦顏的話太過驚悚，等到人到了郡主府門口，甦顏起身下了車，田校尉猶在發愣。
“田校尉。”甦顏忽然回過頭，“我改主意了，你趁早收拾行裝，自立門戶去。”
“為什麼？”
太陽明晃晃的掛在頭頂，就像是夢里許多年前的模樣。
“郡主府里雖然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但是這些人總歸身份特殊，要是讓你再去告密，沒準什麼時候就真把小命丟了。”甦顏冷著臉，“我會讓行之給你打點妥善，你盡早走。”
“卑職有負王爺所托，不敢再受郡主的厚禮。卑職本就是孑然一身，又何必計較那些身外之物。人活著就能自食其力，天下之大，總有過活的辦法。”田校尉朝甦顏拱手行了禮︰“郡主保重，後會有期。”
“咱們見了面彼此都不痛快，還是後會無期。”甦顏笑道，“保重。”
田校尉和吳煥章不同，吳煥章離去是因為死了心，而對田校尉來說卻是一種解脫。他的身份就像是衛夷夫人身邊的曲行之，如今衛夷夫人已死，曲行之從此再也沒有了自由，而田校尉則不同，只要離了郡主府，他大可以去過全新的生活。
我不嫁你也不讓你娶別人這樣的詛咒，到這里也該結束了。
田校尉笑了笑，終于掉頭而去。
“郡主，你可回來了。”昆侖依舊等在樹下，遠遠的看見甦顏，立刻便飛撲過來，險些把她推倒在地。
“哎喲喂，這孩子真的長大了，重得要命！”甦顏嘴上在哀嚎，臉上卻還帶著笑。
“你當你還小嗎？沒事就往女人懷里撲！”甦顏只覺得身上一輕，昆侖已經被韋望提在了手里。
兩個人的個頭差不多高，要說提也算不上，因為昆侖踮著腳尖還能站在地上，然而韋望就這麼神氣活現的提著他的衣服後頸，有種說不出的喜感。
昆侖可憐巴巴的說道︰“我那是太高興了……我還以為……以為郡主回不來了……”
韋望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呸！烏鴉嘴！能不能說點吉利話？”
甦顏一臉黑線，之前喊著要幫她素衣服喪了結眾人的不知道是誰啊？
“郡主能回來真是太好了，今天可真的要好好洗濯一番，去去晦氣。”小靈拍著胸口，閉眼直念著多謝菩薩保佑。
甦顏又是一聲長嘆︰“小靈，我這是進宮，又不是坐牢。”
“郡主，如今田校尉何在？”這群人當中，也就只有曲行之想起了這檔事。
甦顏回頭望了一眼韋望。他平常與昆侖除了斗氣拌嘴以外相處還算和諧，可對曲行之可就真是鄙夷加敵視，連正眼都不願意望上一眼，更別說是坐下來商量事情。這次他居然跑去和曲行之商量，那就說明他是真的慌了神。
韋望為了救她，連面子都不要了。
“田校尉……走了。”甦顏心里多少是有些感動的，臉上卻沒有直接表現出來，“原本想給他準備點臨行禮物，他也沒要。”
曲行之這樣通透的人自然明白甦顏話里的意思，微微一笑︰“走了也好。”
韋望冷哼一聲︰“虧得他還有點自知之明，要是他還敢恬著臉回來，小爺保管宰了他。”
“行了，都進屋。”甦顏招呼道，“整夜都在瞎折騰，簡直困得不行，我得先去補個眠。”
韋望又是一記冷哼輸出︰“哼，我看你在晉王殿下那兒折騰得倒是挺開心。”
甦顏把心一橫︰“你倒是說說，我在哪兒折騰得不開心呢？你這麼能，怎麼不上天呢？”
“無恥！趕緊滾！”韋望這邊咿哩哇啦叫得歡，實際上卻是自己一甩尾巴直接消失了。
甦顏抬頭望天，差點淚流滿面。
上天這種話根本不能用來激韋望，因為這熊孩子他真能上天啊。
“郡主容田校尉就此離去，難道真的不擔心嗎？”曲行之想得永遠比其他人透徹得多，“諸多秘密都被他所知悉，將來只怕還有隱患。”
“那我當然知道，只是……我總不能真的殺人滅口。”甦顏苦笑一聲，看過夢里那一段，她心里就更覺得不是滋味，湘宜郡主與田校尉之間到底有沒有感情且不說，湘宜郡主的佔有欲早已經在彼此心上留了疤，她不信能就此雲淡風輕，但更不想繼續糾纏。
“郡主宅心仁厚，希望他此去真能為郡主保守秘密，從今往後各自相安。”曲行之垂下眼睫，自己先進了屋。
甦顏原以為他是在埋怨自己放走了田校尉，可左看右看也不是這麼回事，干脆招呼了小靈︰“小靈，今天行之怎麼怪怪的？”
“哪里是從今天才開始怪啊？”小靈壓低了聲音，“從那天ほ小姐來見過曲總管之後，他就一直是這樣，還時時望著天空走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ほ小姐？”甦顏皺緊了眉頭，“她什麼時候來過？”
“就前些日子。”小靈答道，“ほ小姐上門的時候郡主恰好不在府里，曲總管本不想見，她就讓我們給遞了一個玉佩進去，也不知怎麼的，看見那玉佩曲總管就跟失了魂一樣，真去見了她。他們說話的時間不長，不過也沒人听見說了什麼。那幾日郡主正和晉王鬧著別扭，曲總管示意無需稟報郡主，我們也就沒人提起這事了。您要是懷疑其中有鬼，不如找個機會好好問問才是。”
甦顏一听就炸了，好家伙，上次認僕沒能得手，這回居然眼巴巴的跑到她的地盤上來了。這哪里是什麼恰好不在府里，根本就是專門挑她不在府里的時候來的啊！
可曲行之這個人的脾氣倔得很，他如果願意講明，那早就對甦顏和盤托出了，如果他選擇沉默，那就無論如何都不會開口。
“小靈，你幫我盯著，一旦那ほ小姐再來，一定要把他們的談話打听清楚。”也不知道姓ほ的到底在鬧什麼妖，雖說甦顏對曲行之沒那份心思，可卻著實把他當成親近的哥哥和自己的家人，加上他管理家務的天賦特長，這府里還真缺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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