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握著毛筆坐在燈下，想要好好理清思路，可大半個時辰過去，紙上仍舊是什麼都沒留下。
“郡主？”小靈從門口進來，小心翼翼的回頭張望了一番，這才過來回話，“郡主，你讓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果然和您此前猜測得差不多。”
甦顏手一抖，筆尖便在紙面上劃出一道黑色的墨跡。
“郡主？您沒事？”
甦顏笑著搖搖頭︰“你說。”
“是。”小靈點了點頭，“吳煥章原本就不是本地人，與親眷也從不曾往來，再查他此前的來歷籍貫居然全是假的。幸虧齊王那兒逃散的文人里還有與他相熟的，說出了他本家的來歷，我們順藤摸瓜查過去，這才查到了他的來歷。他本家原姓劉，親姊叫劉姜，正是……”
“是那個幼時被湘宜……被我搶了鞋子的姑娘。”甦顏苦笑一聲，從一開始了解湘宜郡主身平事跡的時候搶奪鞋子那件事便成了反面典型，哪怕其他的都不記得，她也會永遠記得那女子的名字。
“正是。”小靈點點頭，“劉姜摔斷了腿，接上之後便成了跛足，到了出閣之年仍無人問津。後來劉員外張羅了一個家境窘迫的書生，本以為可以就此夫妻和睦，沒想到那書生醉酒之後數落取笑了妻子的跛足，劉姜一怒之下便投河自盡了。”
甦顏苦笑一聲︰“所以……吳煥章原本就是來找我報仇的。”
小靈這回徹底服氣了︰“郡主英明，您是怎麼覺察出吳煥章有問題的？郡主對他真誠相待禮敬有加，沒想到他竟然包藏著這種心思。”
此前就有不少人提醒過甦顏，她自己也曾仔細想過，此前湘宜郡主的一舉一動都被衛夷夫人背後那個人看在眼里，那麼她身邊一定有眼線存在。小靈以前從沒有貼身服侍過湘宜郡主，韋望大大咧咧心里藏不住事，昆侖心思縝密卻一直在府里沒機會出去通風報信，曲行之雖然恨她可到底來得晚，這麼排除下來也就剩下了吳煥章。
聯系吳煥章行為的前後變化，甦顏便猜測他一定一開始就是懷著某種目的而來。
湘宜郡主以嫁衣傳訊約他私奔，他本是知道的，卻沒有赴約而是直接報告了主子，這才讓湘宜郡主來不及趁新婚之夜逃走，平白遭遇了一劫。也幸虧他後來動了別的心思，他故意來還那嫁衣包袱，其實正是悄悄提醒甦顏小心。
也就是說，藏在衛夷夫人背後的人，吳煥章其實是知道的。
所以他的死並不是偶然，那天的馬車原本就不是沖著甦顏而來，目的就是為了把吳煥章殺人滅口。
甦顏又是一陣苦笑︰“算了，人都不在了，還去計較那些干什麼。”
吳煥章的身份縱然尷尬，至少他和湘宜郡主是真的做過夫妻的。吳煥章死了，屬于湘宜郡主甦鳧顏的一切便由此徹底終結。
甦顏望向窗外，細密的雨水正緩緩鋪灑窗外的桂樹，一層秋雨一層涼，卻蓋不住盈袖的暗香。
其實她心里還有不少疑問，例如甦承旨為什麼會被人監視，只進貢到宮里的黑色曼陀羅為什麼會出現在衛夷夫人的後園，戎馬一生暴戾成性的蕭盛奎又為什麼會如此珍視一株異域的花樹。
還有那進貢曼陀羅的過程……這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無論是針對誰而來，動機都不那麼單純。若是沒有賞賜這檔事，那花繼續留在老皇帝那兒還不知道又會是什麼結果。
這些事情光是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甦顏不願再去過問，也沒有管閑事的資本。
不管怎麼說，事情到了這兒也就該算是結束了。
真相已經大白，天龍殿也不會再上門找茬，甦顏覺得這事就算是揭過去了，晚上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你對我步步緊逼，三番四次想要我性命，可曾想過有一天會栽在我手里？”甦顏感覺面前有人正在說話，眼前的一切好像蒙著一層飄渺的霧氣，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你等著，我一定會奪回屬于我的一切。我的地位，我的榮耀，還有……我的蕭煜……”
甦顏望著前面，揮舞著雙手試圖把那些霧氣驅趕開。
她終于看清楚了那張臉。
“是你！怎麼會是你！”甦顏驚惶的奮力翻身起來，驚恐的在漆黑的屋子里尋找一個可以支撐她的支點。
“郡主？您怎麼了？”門外亮起一星火光，然後快速移進屋里。
甦顏拼命喘息著，像一條離了水即將干涸而死的魚。她分不清來人的模樣，更無暇去辨別那到底是誰，拼命從床上直撲到那人身上。
“郡主？您是做噩夢了嗎？”
“是她……是她……”甦顏淒厲的笑起來，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夢中出現在她面前的那張臉，明明白白正是秦昭。
“抱歉，行之……”甦顏剛才被噩夢嚇得不輕，直到她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剛才抱著的人居然是曲行之。
剛才的異動驚動了不少人，現在整間屋子被燈火徹底照亮，能趕來的人幾乎都圍在甦顏身邊，韋望甚至連鞋都沒顧得上穿。
“郡主，您感覺好些了嗎？”曲行之披衣坐在床邊，雖然大家都是披頭散發，他的舉止卻總顯得沉著冷靜一些。
“我……我好多了。”甦顏朝喉嚨里灌了一劑難喝得要死的鎮驚湯藥，雖然差點憋得吐出來，身體里卻慢慢的有了力氣。
“大半夜的這麼鬧騰……”韋望一個接一個的打著哈欠，“我還以為是天龍殿的殺手來了，沒想到居然只是做了個噩夢。”
相比之下昆侖就體貼得多，站在床前直打量甦顏的臉色︰“郡主氣色如此灰敗，看來真是嚇得不輕，莫不是這屋子犯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哎，你可別嚇我！”小靈嚇了一跳，“郡主，要不您還是先換個屋子就寢？”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怪力亂神？我不就是做了個噩夢嗎？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就是我成天防著那些殺手刺客胡思亂想，晚上才做了噩夢。”甦顏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了，真沒事了。大家都回去睡，睡。”
小靈想了想︰“那郡主可需要誰在身邊陪伴？”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要誰陪啊？”甦顏苦笑著揮了揮手，“都回去。”
“可是……”小靈還想說話，卻被曲行之給打斷了。
“那咱們就不妨礙郡主休息了。”曲行之起來行了禮，“若是郡主有事，隨時呼喚我們即可。”
甦顏點了頭，曲行之到底是當過總管的人，一眼就能看穿她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獨自冷靜一下。
等到大家全都退出去，甦顏這才抱著腦袋把身子緊緊團起來。
眼前的一切不是夢，而是活生生的存在。
而她在夢中所見的一切卻明明白白告訴了她未來的走向。
皇帝病重，出身卑微的樂女想憑一己之力替曾經有恩于她卻慘死在陰謀中的貴妃洗雪沉冤。
暴虐的戎馬皇帝、秦昭、甦貴妃。
陰郁太子、炮灰的牆頭草齊王、詩酒當歌的晉王。
朔望皇城，寂川神宮，外城長樂坊。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萬世錦繡》的劇情在發展，那麼她和秦昭的命運，很快就會發生逆轉。
甦顏緊緊皺起眉頭。
有一件事她絕對不能忘記。
她要對抗的不是秦昭，而是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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