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听衛夷夫人這一說，頓時就沒了脾氣。
她想從衛夷夫人的反應出看出一些端倪，沒想到衛夷夫人的心根本就如同死水一般，無論扔進多大的石塊，都無法引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你以為這就是我所經歷過最殘酷的事情？世人只知道我十六歲嫁了範疏，卻不知道我十四歲便許了人……對方同樣是一位將軍，名叫王佔，雖然戰功顯赫，卻整整大了我近四十歲，比我父親還要年長。呵呵，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看到甦顏不說話，衛夷夫人也只是一笑，“正好相反，可憐的人是他……王佔征戰沙場多年，好不容易被召回朝中任職，卻沒有一點人脈可以憑依。他看中父親身為國舅的權勢，決定向其投誠。父親覺得他仍有利用價值，卻又不敢盡信，所以安排了這場婚事，說白了就是牽制和……監視。”
甦顏微微挑了挑眉，這劇情怎麼好像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雖然那時候我還不懂什麼男女之情，卻還記得他對我很好，也不曾踫過我。我就像寄養在他家里的寵物，好吃好喝供著哄著，卻從沒想過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衛夷夫人停了停，又是一聲冷笑，“那一天來得很突然，王佔犯顏直諫惹怒了皇上，當場就被砍了腦袋，甚至還落了個全家抄斬的下場。我以為我也會死，沒想到父親卻拿來了一封帶著血指印的休書……那時候我根本想不明白，王佔已死，那休書又是怎麼來的。後來才知道，王佔被處刑之後，父親買通劊子手砍了尸身上一根手指，帶出來摁了手印。”
甦顏靜默著，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王孫貴冑之間時常會達成某種利益一致的盟約，能夠鞏固這種盟約的東西，通常除了金錢以外就是女人。
“回到家中一年多，父王為爭取保薦為太師，疏通了各個關節……那時候他已經消耗了大量的金錢和精力，卻最終卡在劉太傅那里。相比其它人，劉太傅所求並不算多，他說他曾在府中偶遇我，由此一見傾心，只求能與我共歡而已。父親答應了他的要求，然後讓我準備出嫁。”衛夷夫人似乎已經徹底陷入了回憶當中，不住的傾訴著這些年心中的苦楚，“然而劉太傅並沒有娶我，只是時常借故來府里找我，家里人明明知道是什麼事，卻都裝聾作啞任由他胡作非為。幸好那段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那天晚上劉太傅被召進宮里，我已經隱約覺得會出事，沒想到第二天一早被從床上拽起來便直接梳洗打扮嫁了犯疏。呵呵呵……範疏啊，他倒也真是個好人……只可惜好人從來都不長命……那時候我才算是看透了，女人不過是男人所利用的工具，如果我再這麼下去，無非是一直被買賣貨物般來回轉手，最後再被棄如敝履。那時我終于得了封號、田產和宅邸，便把一切都拋開了。我要做盡他們最不齒的事情，我要變成任何人都不肯觸踫的卑劣之人。”
女人被物化的年代實在太久，盡管到了千年之後，男女在很多領域仍舊得不到真正平等的機會和待遇。湘宜郡主固然也是在挑戰這種權威，卻遠遠不能像衛夷夫人這般不顧一切。
其實甦顏打從心底里敬佩她，甚至是羨慕她，只不過是不能說出來而已。
沉默了一陣之後甦顏才開了口︰“可你為何又為了那個人……再次去做自己最為痛恨的事情？”
“那個人……你知道嗎……我當時知道自己要嫁給劉太傅，心中有多麼的不甘和氣憤。于是我自己跑了出去，找到了他，讓他與我共度一夜……他立刻就答應了……終于也沒便宜了那個令人作嘔的劉太傅。”衛夷夫人的眼楮轉向了囚牢頂端，“其實在我心里，他是我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
甦顏不由得皺眉︰“可是衛夷姐姐……”
“沒有什麼可是。”衛夷夫人的表情如此決然，有種超脫世俗之外的孤傲，“我從不願讓人掌控我的命運……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哪怕身歸黃泉，亦是無怨無悔。”
甦顏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多謝你……耐心听了我這些嘮叨……”衛夷夫人艱難的笑笑，“既然你來了，姐姐還有一件事情要求你。”
甦顏點點頭︰“姐姐說，只要我可以辦到，必定會傾力相幫。”
“對你來說本也不是什麼難事……”衛夷夫人停了停，“如今我的府邸已然被查抄，家產充公無疑，可那一家子上下那麼多人，只怕都要被充作官奴，分赴天南海北，路上生死也是難料。唯有被這城中的王孫貴冑挑中，才可免了那奔波勞碌的折磨。”
甦顏立刻醒過神來︰“姐姐莫非是要我替你收下那一大家子的男人？”
“我知道妹妹那里到底不同，若真要你救下眾人也甚是為難。”衛夷夫人搖搖頭，“姐姐只求你收下一人即可，以你的身份地位，若是只留下一人為奴，想必總是可以辦到的。”
甦顏嘆了口氣︰“姐姐想讓我救誰？”
“曲行之。”衛夷夫人望著甦顏驚詫莫名的眼神，臉上卻浮現出一絲笑意，“行之做事老道自成章法，若是帶了回去，必然能成為你的得力臂助。”
小靈送來了早飯，看甦顏嚼蠟一般的吃著，總覺得奇怪︰“郡主，衛夷夫人到底和您說了什麼，怎麼這兩三天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哦，沒什麼，都是敘舊。”衛夷夫人最後的話倒是真說到甦顏心坎里去了。
陶總管年紀大了，上月就說打算告老歸田，府里一個韋望魯莽沖動一個昆侖頂不了事，吳煥章那書呆子的個性，較起真也也能把人氣死。
說來說去，甦顏身邊還真就差那麼一個可以主事的人。她早已經見過曲行之管理衛夷夫人府的手段，若是真能收歸己用，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是真要把曲行之弄回來，首先得家里這兩個容得下，其次還得曲行之自己樂意。
甦顏平日里真心把曲行之當作朋友，真要是換了主僕的身份，別說是侮辱了曲行之，甦顏自己也覺得過不去那道坎。
甦顏揉了揉太陽穴︰“對了……衛夷夫人……她那邊有沒有什麼新動靜？”
“動靜？”小靈搖了搖頭，“衛夷夫人昨日便被處斬了……怕郡主難過，沒提醒你。”
甦顏攥著手里的湯匙傻了一陣，半晌才開了口︰“她走得可還安詳？”
“衛夷夫人走時一直在笑，東張西望的也不知再找什麼，有些 人。”小靈壓低了聲音，“後來又說是有人買通了仵作，把頭顱給縫回去了，起碼還有個全尸，已經不錯了。”
“這樣……也好。”甦顏也不知說什麼才好，可想想衛夷夫人那天的模樣，死了倒真是一種解脫。
“衛夷夫人的家產已經都抄了，家里那些人逃的逃散的散，沒來得及走的約莫還有百十來人，全都充了官奴。”小靈說道，“早先還看見有官兵把人帶出來巡街，想來是要認僕了。”
甦顏愣了愣︰“認僕是怎麼回事？”
“官奴就是官家的財產，還未分配的官奴可以買賣，但又不是誰想要都能買。”小靈答道，“不過嘛，官奴總是價格便宜又好使喚，有些本沒有資格認僕的地方就借著城里達官貴人的名號去買，大家心里有數，只是不戳破而已。”
甦顏猛然站起來︰“壞了，快隨我走！”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