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顏如願見到了吳煥章，或者說是吳煥章如願見到了甦顏。
前面匆匆一見，甦顏只覺得這個人徹頭徹尾都是她愛過恨過的林君豪，如今仔細看著，才發現兩人之間還是有著很大的不同。
林君豪每天都堅持跑步，雖然沒多少肌肉，至少也沒看起來那麼弱。然而吳煥章的身材卻瘦得幾乎一陣風就能吹倒，幾乎一樣的眉眼算得上清秀，卻看不到林君豪那樣的野心和驕傲。唯一能惹人多看他兩眼的，大概就是那個時代文人的雋秀雅致，行正坐端頗有風骨。
甦顏反復打量著吳煥章，即便這個人與之前的湘宜郡主曾經是情人身份，對自己來說卻完全是個陌生人。
吳煥章朝甦顏行禮︰“郡主……”
“你找我有什麼事？”甦顏的語氣硬得把吳煥章都弄懵了，就連甦顏自己也覺察出了自己的不同尋常。
她深呼吸了一次，在心里默默重復了三遍。
吳煥章不是林君豪。
或許以往的湘宜郡主就是這樣的喜怒無常，吳煥章很快恢復了平靜，沉著聲音說道︰“郡主，煥章並不是貪圖富貴之人。”
甦顏壓著心頭的不悅問道︰“所以呢？”
“您送的那些金銀珠玉，恕煥章不能收下。”吳煥章低著頭，態度卻帶著幾分驕傲，“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奉還郡主的饋贈。”
甦顏噗嗤一聲笑了。
敢情這人一直悄悄跟著，後面又鬧著非要見她，原來就是為了把遣散費還她，順便證明自己的清高？
想通了這個關節，甦顏幾乎立刻就覺得自己今天是白跑了一趟。
“無功不受祿，煥章受之有愧。那些東西全都藏在老宅里，至今分文未動。”吳煥章似乎明白她那笑里藏著些什麼，似乎也是強壓著脾氣並不發作。
甦顏笑夠了，終于開了口︰“我送你了就是你的，沒必要再還給我。”
“難道郡主覺得，煥章離了你便活不下去麼？”從見面以來，吳煥章一直是一副文縐縐讀書人的模樣，這大概是他說過最激烈的話了。
甦顏忽然很惡趣味的想，這樣的人要是被逼到絕境，所能做出的反抗，大概也不過就是兩句誰也听不懂的罵人話。
“你如今在什麼地方供職？住在哪里？工錢多少？”
吳煥章答道︰“身有才學，總能養活自己的。”
甦顏忍不住又想笑。
人真的不能一無所有，夢想會變成笑話，尊嚴會顯得奢侈，自由會變得嘲諷。
“這樣，那些錢就當我借你的，拿去做點生意，或者辦個私塾。”
听到甦顏這麼說，吳煥章反倒更是不悅︰“郡主難道還不明白嗎？如今煥章無處容身，正是因為在郡主府中盤亙過數月。”
甦顏啞口無言。
吳煥章是被湘宜郡主綁來的，後來湘宜郡主為了嫁入晉王府，又把他給趕走，活脫脫就是始亂終棄。即使吳煥章是受害者，外間名聲肯定不怎麼好，即使他真有才學也不會有人再聘請他。
甦顏正在仔細思索要不要替身體的前主人給吳煥章安排個體面點的退路，就听到他壓低了聲音︰“其實……出府之時，郡主曾仔細叮囑過煥章一些瑣事。煥章想來總覺得反常，猜測郡主大概是遭遇了什麼危險，這才忍不住回來看看。”
甦顏一怔。
原來湘宜郡主已經意識到了有人會對她不利。
新婚當夜後腦的血污，從背後把她推下明月樓的黑手。
甦顏站起來，一步步走到吳煥章身邊，慢慢彎下腰︰“你不用擔心，我很好。”
吳煥章到底在湘宜郡主身邊呆過一段時間，對于她的脾氣自然也不陌生。
湘宜郡主高興的時候耍刁耍橫生撲咬人他是見過的，湘宜郡主不高興的時候折磨刁難狠毒嗜血他也是見過的。然而眼前的湘宜郡主，則像一個耐心的獵手，仔細的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
甦顏笑著問道︰“我都叮囑過你些什麼？”
“什麼？”
“前些日子我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前很多事情我都記不清了。”甦顏笑了笑。
吳煥章不由得一怔︰“記不清了？”
“是啊，確實是記不清了。”甦顏裝出些許無奈，“真想不明白，當時我即將嫁入晉王府，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居然意圖害我。”
吳煥章仔細想了想︰“郡主叮囑過，想吃西城故人樓的桂花糕……但您往日是從來不吃的。”
甦顏皺著眉頭，想不出這到底代表了什麼，只能追問道︰“還有呢？”
吳煥章仔細的想了一陣︰“沒了。”
他說話的時候，甦顏的指甲忽然從喉嚨上輕輕滑過，圓滑而尖利的觸感忽然激起了一種陌生的酥麻感覺。
“真的沒了？”甦顏湊在他耳邊低聲笑著，吳煥章連連點頭，整個身子側向了另一邊。
情人之間總歸會親昵一點，即使這是在郡主府上吳煥章不敢輕舉妄動，但甦顏靠過去的時候清清楚楚的看到，吳煥章眼楮里並沒有半分情意，而是警惕和畏懼。
吳煥章根本就不喜歡湘宜郡主。
如果他不喜歡，因為一點怪異的說辭就因為擔心湘宜郡主的安危而跑回來，這是說不過去的。
吳煥章被她那樣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舒服，立刻轉開了視線︰“郡主，既然您平安無事，煥章便就此告辭了。您的饋贈，煥章改日必定原物歸還。”
甦顏冷著臉︰“我準你走了嗎？”
吳煥章愣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甦顏知道他沒說實話，或者沒全說實話，只不過即使一直把他押在郡主府，估計也查不出什麼名堂來，當即又笑起來︰“回去，但是等我找你的時候，你得隨傳隨到。還有，別再來自盡那一套了，若不是真把心放在你身上，誰管你的死活啊。”
吳煥章的表情說不出的怪異，但到底還是點了頭。
甦顏回頭正想吩咐小靈找人跟著他，門外忽然鬧騰起來了。
人還沒到門口，她就听到了茂陽公主的聲音。茂陽公主的年紀恰好就在即將成年之前最浮躁叛逆的時候，說話的聲音又尖又細，帶著孩子的稚氣和不可一世的鋒芒。
甦顏每次見她都想嘆氣。
淑妃去得早，蕭煜作為親哥大概就是要什麼給什麼，把她放任成了一台見誰懟誰的人間大炮。
“公主請稍安勿躁，我家郡主正在休息，待我等通報……”陶總管看她氣勢洶洶，還想著要攔上一攔。
“在本公主跟前，什麼時候輪得到奴才們說話了！”茂陽公主抬手就是一巴掌，扯著嗓子喊，“甦鳧顏！你給我出來！”
甦顏慢悠悠的晃了出來，眼見著陶總管臉上清晰的巴掌印，胡子氣得直抖，卻又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田校尉帶著府兵護衛們都圍在邊上，正和茂陽公主帶來的人對峙著。
甦顏皺了皺眉頭︰“蕭煜可真是沒把你管教好。”
“你還敢提我六哥！他對你那麼好，你卻背著他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茂陽公主積蓄滿了斗志，氣吞山河的干吼，“你的良心都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甦顏揉了揉耳朵︰“你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也讀過那麼些聖賢書，怎麼說起話來卻和市井莽婦一個味道？”
“哼，你別給我裝傻！”茂陽公主照樣斗志昂揚，“你眼巴巴的跑回來，不就是為了私會你那男寵吳煥章麼！”
甦顏心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許多線索忽然都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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