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早已經睡熟了。
月光攀著窗外的竹子探進來，就像在屋里撒了一地銀白的糖霜。
蕭煜安穩入睡的神色溶在月光里，仿佛裹著煙霧，混著蜜糖。
甦顏抱著胳膊刻意和他保持著距離，手臂上的牙印隱隱作痛。
這麼好看的人，這麼分裂的內在。
她不是不想咬回去，而是真的擰不過他，等到折騰累了，氣也就消得差不多了。尤其是當他笑著湊在自己面前哄她︰“好了好了”，明明是哄小孩一樣毫無說服力，可她莫名其妙就折了銳氣，怒氣也跟著煙消雲散。
想到這里甦顏就生出了滿肚子的怨恨。
與其說是恨蕭煜，不如說是恨自己不爭氣，居然對顏值惡勢力低頭了。
“咳咳……嗯嗯！”甦顏試過各種辦法想干擾蕭煜的睡眠，效果可以說是相當的差了。
甦顏失眠到了後半夜，看見蕭煜居然睡得那麼熟，不由得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蕭煜沒有防備，錦被蓋到胸口，脖子完全暴露在外。
“讓你睡得香，掐死你！”甦顏揣著滿滿的惡意伸出手，誰知剛觸到蕭煜，他的眼睫微微一動，像是要醒了。
甦顏嚇得夠嗆，眼看著收回胳膊也來不及了，連忙閉了眼楮，順勢把手搭在被子上開始裝睡。
蕭煜醒過來，借著月光看見甦顏的臉先是一怔，即刻就發現她居然摟著自己睡著了，心里著實覺得意外。回頭又一想，哪怕是清天白日她也能枕著自己的腿睡到不省人事，眼下這事又算得了什麼呢？
蕭煜的唇角微微一彎，輕輕的來了一句︰“你這心可真大。”
甦顏還以為他即使不踹上一腳，起碼也得把她胳膊扔開，沒想到他只是翻了個身，重新睡了。
甦顏如今騎虎難下，生怕自己一動他又醒了，可要是不動，這胳膊就得真真的抱著他躺上大半夜，真是遭了老罪了。
就在甦顏糾結胳膊該不該收的時候，睡魔終于打敗了她。
“喂……你壓夠了沒有？”
甦顏本來就沒睡夠，听到這聲音還是著實迷糊了一陣，不肯從美夢中醒來。
“本王該去上朝了。”
甦顏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對上了蕭煜滿含嘲諷的眼神。
這會兒她手腳全甩在被子上，雖然隔著一床被子，卻把蕭煜摟了個嚴嚴實實。
事實證明她此前裝睡時的行為實在算不了什麼，因為當她真正睡著之後，侵犯尺度明顯高了好幾倍。
甦顏抬頭看看外面的天色，態度明確的表示︰“殿下，小心慢走啊。”
蕭煜出了門，甦顏也懶得再跑回自己那邊，就著暖被子睡到了日上三竿。
中午用膳的時候菜色清一水全是滋補掛，甦顏聞著香味就窩不住，隨便收拾收拾就出來了。
蕭煜還沒回來，秦昭推說身體不適，席間就只剩下了甦顏和茂陽公主。
甦顏沒話找話試圖緩解一下尷尬氣氛︰“今天這菜色可以啊，有什麼喜事嗎？”
茂陽公主把眼一橫︰“這可是我吩咐廚房精心準備的！”
“那就多謝公主費心了。”甦顏端了碗去盛湯，卻被茂陽公主喊住。
“哎哎哎，誰說是給你吃的了？”茂陽公主上次在她這里吃了大虧，不敢私下出陰招了，可明面里肯定不能給她好臉色看。
甦顏一愣︰“難道你自己要吃麼？”
茂陽公主冷了臉︰“呸！那是給六哥準備的！”
“這麼多全都是給他準備的？”甦顏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要喂豬啊？”
茂陽公主死撐著不願笑給她看，繼續擠兌道︰“也不知道是哪個沒臉沒皮的，纏了六哥一夜，還叫得天昏地暗，害大家不得安寧。”
甦顏的臉皮繃不住了，直接低頭認慫。
茂陽公主著實高興了一陣，可仔細一尋思好像又一點也不值得高興，隨便挑揀了幾口就沉著臉走了。
小靈滿臉喜色的過來服侍︰“恭喜郡主，賀喜郡主……咦，為何郡主一點也不高興？”
甦顏苦笑著搖搖頭，也不回答。
站在湘宜郡主的立場，她沒能得逞，當然不值得高興；站在甦顏自己的立場上，明明沒什麼，卻還得被當成眾矢之的防著恨著，那就更不值得高興了。
甦顏不說，小靈也就不好再追問，只是低聲道︰“柳管事那邊說了，請郡主用完膳就過去後園一趟。”
“後園？她找我有什麼事？”
小靈答道︰“听她說是祭掃淑妃娘娘。”
後園平日里總是大門緊鎖，甦顏沒那個心情八卦也不想去深究，今天頭一次走進去才發現里頭亭台錯落花木掩映，似乎比外面還要講究得多。
淑妃是蕭煜的母親，當年曾經寵冠六宮無人能及，如今人沒了，也就什麼都沒了。
園子里應該是有人打掃的，四處都收拾得一塵不染，地面甚至光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正是因為這近乎詭異的干淨，反倒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甦顏走在樹蔭下面，不知名的花樹上開滿了紅色的花朵，深深淺淺落了一地斑駁。微微潮濕的水氣繞在鼻端，寂寥難言，哀怨叢生。
“王妃來了。”柳管事的聲音忽然傳過來，倒把甦顏嚇了一個激靈，定楮去看才發現花木之間原來還藏著一座小祠堂。
甦顏循聲進去，柳管事也不多客套，開口便道︰“王妃，先跪下。”
甦顏也沒追問，乖乖跪下了。
“淑妃娘娘，殿下前些日子娶了臨湘王郡主，今日特地帶來給您問安了。還望娘娘在天之靈多多保佑，和平安泰，多子多福……”
柳管事閉著眼楮嘴里絮叨著，甦顏趁機左顧右盼起來。
那小祠堂里簡單得很，除了正面掛著一個畫軸，周遭全都養滿了花，與其說是供著先人，倒不如說是供著花。
甦顏的視線掃過那張畫軸，忽然間愣住，瞪著眼楮喉頭發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柳管事嚇了一跳︰“王妃！您這是……中邪了？”
“不……不……”甦顏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伸手指著那副畫軸，“那畫上……就是淑妃娘娘？”
柳管事點點頭︰“正是。”
內著翡翠底描金長裙，外罩凸顯牡丹紋的金色繡袍，金色與紫色的綺羅纏成牡丹裝飾在右肩的位置，下面長垂著金色披紗，腰上龍鳳繞珠精巧扣合，紫色絲絛上綴著一塊色澤奇異的藍玉。
畫上淑妃的裝束，正和前兩次所見那個沒有頭卻能行走的軀體一模一樣。
蕭煜到了傍晚時分才回來，听說甦顏中了邪，很是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過來了。韋望根本不懂避嫌，看熱鬧似的跟了過來。
甦顏睡得昏昏沉沉，在床上緊緊裹著被子不肯出來，像打擺子似的畏寒怕冷。
韋望一開口就含著滿滿的譏諷︰“看著沒什麼事啊，她沒毛病，就是賤的。”
蕭煜伸手摸了摸，也不覺得燙手，當即冷著臉吩咐下人們︰“或許是吃壞了東西或是受了風寒，找大夫來看看就是，別成天把那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掛在嘴上。”
甦顏听到他的聲音，趕緊一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張口就喊了一聲︰“蕭煜……”
她這一聲蕭煜，已經把周遭的人都嚇了一跳。
夫妻之間互稱什麼原本不關別人的事，只不過蕭煜到底是皇子，在人前喊起來若是少了殿下二字，總歸逾矩，不夠體面。而韋望更是黑了臉，好像是他丟了面子，嗖一聲竄出去了。
唯獨小靈听在耳朵里，只當他們夫妻倆感情好，心里不由得美滋滋，著實替甦顏高興。
蕭煜愣了愣，終于還是答應了︰“我在。”
甦顏朝四周望了一眼︰“你讓其他人都走，我有話和你說。”
蕭煜沒答應也沒拒絕，大家自然知趣，全都退出去了。
“你有什麼事，說。”
甦顏想著白天那副淑妃的畫像，心里又寒了幾分，籌措著詞匯想著怎麼開口。
你的母妃變成了無頭妖怪，還總在晚上出來亂晃嚇人？
這話說出來，就是修為如菩薩估計都想揍人，更何況她手上還沒有半點證據。
蕭煜等了一陣，終于開口︰“若是想本王多陪陪你，大可直說，不必用這種手段。”
“你以為我故意裝病，要對你撒嬌嗎？”甦顏只覺得滿肚子的怨氣就快化成實體噴出來了，那種一哭二鬧三上吊來爭寵的把戲她最不屑，也更不會拿來用。
“如果不是那就最好，身體不適隨時可以叫太醫過來，中邪之說本王不想再听到。”蕭煜站了起來要走。
甦顏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真正要說的話咽下了，只說了一句︰“我是不太舒服，也不必叫太醫，好好休息幾天就行了。”
蕭煜忽然停步︰“多喝點熱水。”
甦顏一臉黑線。
雖然蕭煜對韋望遠比對這府里的女眷上心得多，但就沖他這一句多喝熱水，甦顏終于相信他是杠杠的鋼鐵直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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