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山猶自憂心那件大事,一步三回頭地跟林慕果說︰“姨母,您可千萬不要忘了哦?”
好容易將樂山打發走,飛雲給甦榮琛端上來一杯雲霧。甦榮琛用茶蓋慢慢刮著茶碗上的浮沫,眉頭深鎖,似是遇到了什麼難題一般。
林慕果擔心道︰“怎麼了?”
甦榮琛擰著眉道︰“這幾日,府外不太平。”
林慕果心中一動,似乎有一種難言的感覺慢慢籠上心頭︰“阿琛,到底怎麼了?”
甦榮琛沉聲道︰“純妃已經派人將咱們府上監視起來了。而且,凌風探听的消息,她也已經派人去了幽州!”
幽州,那是定國公所在的地方!純妃派人去幽州做什麼?她莫非已經懷疑上了平王?
林慕果的手忍不住落在甦榮琛的肩頭,甦榮琛將手中的茶碗放下,回過頭握住林慕果的手。他的手上還沾有茶碗的余溫,感覺溫暖、舒適︰“純妃似乎已經懷疑我跟平王的關系了!”
林慕果心中一跳,脫口道︰“怎麼會這樣?”
甦榮琛默默搖頭︰“是啊,她是怎麼察覺的呢?”
不管她是如何察覺的,現在的情勢都對平王十分不利。定國公府還沒有翻身,平王卻已經提早暴露。現在不論朝野後宮,純妃都佔盡先機,她若是對平王動手,平王幾乎沒有招架的實力。
當然,平王身後是甦榮琛,以淵政王府的勢力,定能保平王渡過難關。可是如此一來,淵政王府必然要與楚王一黨兵刀相見,也便坐實了淵政王府參與黨爭的證據!
昌平帝對淵政王府的忌憚有目共睹,若是再讓他知道甦榮琛與平王暗度陳倉,那麼平王此生就再難翻身!而昌平帝恐怕也會加快鏟除淵政王府的腳步!
不行,絕對不行!
甦榮琛緊緊握拳,一錘砸落在茶幾上,恨恨道︰“可惡!”
林慕果蹙眉想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挑眉道︰“既然純妃已經起疑,咱們索性便永除後患!”
她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眼中卻已經有了狠厲神色。甦榮琛先是一驚,看著林慕果的眼神便漸漸染了笑意︰“阿果,是不是有了好主意?”
林慕果揚起一個明艷的笑臉,摸著甦榮琛的臉頰道︰“我今日也在宮中遇上一樁難事,可現在來看,倒也不算太壞,至少能幫著王府解決眼下的燃眉之急!”
天色漸漸晚了,大地上的燈火亮起來又滅下去,整個大燕國仿佛都已經進入了夢鄉。可是這樣美好的夜晚呵,卻終究不是那些權謀者的天堂。
第二日一早,甦榮琛早早去上朝。小廝不得入朝門,這是大燕國幾代傳下的規矩,往日,甦榮琛早朝的時候,凌風便會與其他大員家的小廝一起,等在朝門外的耳房。可是今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卻始終找不見凌風的影子。
辰時兩刻,林慕果的馬車也在玄德門慢慢停下來。早早守候在此的吉祥,一看到馬車上那塊熟悉的號牌,嘴角便勾起一個輕笑︰娘娘預料的果然不錯,淵政王妃果然還是進宮來了!
林慕果確實是來求合作的!
德妃枕頭里的素玉已經被取了出來,昨天夜里,她難得睡了一個安穩覺,今日一早,更是覺得神清氣爽。
“王妃來了?吉祥,賜座,上好茶!”林慕果進入內殿的時候,德妃穿戴著居家常服,端坐在軟塌上,她一頭青絲只綰了一個墮馬髻,用一只素銀的簪子松松別著,整個人倒是平添了一股淡然、從容的味道。
林慕果也不與她兜圈子︰“娘娘,淵政王府願助娘娘一臂之力,掃除眼前的大患!”
德妃眼中半點吃驚的神色也沒有︰“如此甚好!本宮代替靖王,多謝王爺、王妃仗義相助!”她輕輕一笑,緩緩道︰“王妃盡管放心,本宮答應的事決不食言!若是靖王登基大寶,太子妃必然出自淵政王府!”
林慕果趕忙搖頭︰“娘娘厚愛,本不該推辭,可太子妃事關江山社稷,切不可如此草率定奪。還望娘娘收回成命!”
淵政王府已然勢大,若是再出一個太子妃,只怕這大燕國會有易手的風險。林慕果既然推拒了,德妃自然順水推舟︰“接下來……該怎麼辦?”
林慕果慢悠悠喝了一口香茶,似是成竹在胸︰“娘娘只管寬心養病,別的事半點不用操心!”
話音剛落,吉祥便領著一位眼生的嬤嬤進了門,那嬤嬤方臉重眉,不笑的時候顯得嚴肅而又刻板,笑起來卻眉眼彎彎,似是十分和藹︰“王妃,皇後娘娘口諭,宣您進昭仁宮一敘!”
德妃心中一驚︰淵政王府與皇後竟然也有牽扯?
卻听林慕果恭敬道︰“一直听說皇後娘娘鳳駕威儀,卻始終無緣得見,今日承蒙娘娘宣召,臣婦誠惶誠恐,只是……”她換了一張略帶些討好的笑容︰“還否請嬤嬤指教一二,娘娘宣臣婦進昭仁宮……所為何事?”
那嬤嬤倒很好說話的樣子︰“自從去歲,娘娘便一直抱病,方子吃了許多卻始終沒有起色。前幾日,娘娘听說王妃治好了德妃娘娘的頑疾,所以才特命老奴上門求醫問藥!”
原來是為了看診?德妃慢慢吐出一口氣。
林慕果忙道不敢。
德妃心念一動,微微一笑道︰“本宮身體已無大礙,王妃不妨跟著閆嬤嬤去一趟?”
林慕果躬身應下。德妃便回頭吩咐吉祥︰“快去幫王妃將藥箱收拾好!”
吉祥與德妃對視一眼,很快就恭敬道︰“奴婢遵旨!”
吉祥很快就將林慕果的藥箱收拾整齊,閆嬤嬤上前來親自背了,林慕果趕忙客氣道︰“怎好有勞嬤嬤做這等事?”
閆嬤嬤溫和一笑,點著頭道︰“王妃娘娘實在太客氣了,這本就是老奴分內之事,何來有勞?”說著躬身退在一旁,等林慕果先一步出了披惠宮。
昭仁宮與披惠宮隔的並不遠,因此,也不用承轎攆。
連日來天氣都十分不好,日日彤雲籠罩,竟連一絲陽光也漏不下來。風冷颼颼的,刮在人臉上有些冰冰的寒意。
一行人默然往前,眼見著拐過甬道便是昭仁宮的大門,有一個衣著沉穩、氣度雍容的貴婦忽然領著一群人走了過來。
林慕果心中一頓,腳步不由慢了一拍,閆嬤嬤便越到她前面來。閆嬤嬤恍然驚覺,趕忙躬身站在道旁,讓她先行。
林慕果溫笑著上前見禮,純妃依舊是那副和氣笑顏︰“王妃不必多禮。您這是要去皇後娘娘宮中嗎?”
閆嬤嬤素來知道這位賢妃娘娘的本事,趕忙上前解釋︰“娘娘身子不適,故請王妃進宮把脈問診!”
純妃親熱地攜了林慕果的手,溫聲笑道︰“本宮正巧要去向皇後娘娘請安,既然遇上了,那便一同進去?”
皇後剛剛下旨宣林慕果進昭仁宮,純妃就緊跟著過來請安,不得不說,純妃娘娘協理六宮的本事實在是高明!
林慕果推辭不過,只得任由純妃拉扯著進了昭仁宮。
皇後是一個面相十分和善的中年婦人,舉手投足之間都彰顯著她良好的家教和素養。說句實在的,皇後的樣貌或許並非宮中翹楚,但是她那種雍容的氣度絕對不是其他宮嬪能學的來的,縱然是出身鄢陵許家的德妃,在她面前,也略顯得有些小氣。
皇後久病纏身,臉上帶著一種不自然的蠟黃色,她見林慕果與德妃相攜進殿,心中暗暗蹙眉,臉上卻掛著淡淡笑容︰“這位就是淵政王妃嗎?果真是個標志的人兒!”
她說話的聲音溫柔婉轉,臉上的笑容十分親切。林慕果不由在心中感嘆︰同樣是微笑,純妃顯得刻意而隱忍,皇後娘娘的笑容才真正顯得平易近人!
林慕果趕忙躬身謙虛道︰“娘娘謬贊,臣婦螢火之輝,怎敢與日月爭光?”
皇後微微閉著眼楮笑起來︰“倒是個嘴甜的!就連本宮都被哄得飄飄然!咳咳咳——”她剛說了兩句,便顯得有些氣血不足,用素帕捂著唇,輕輕咳嗽起來。
閆嬤嬤趕忙上前遞了一杯熱茶,皇後慢慢喝了兩口,將喉頭的痰風壓下來,便有些無奈道︰“本宮的身子著實不爭氣,倒累得純妃妹妹為宮中瑣事操勞。”純妃忙道不敢。皇後就擺擺手,繼續道︰“本宮听說王妃醫術精絕,想著死馬當成活馬醫,便請你來看一看。”
林慕果臉上顯出肅然之色,垂首道︰“臣婦定當盡力!”
皇後見她有些緊張,忍不住笑道︰“你也不必拘束,若是看好了自然有賞,縱使看不好本宮的病,也與你無妨礙。本宮的身子自己個兒知道,這是多年留下的宿疾,就連太醫院都沒轍,自然不敢有人抹黑你的名聲!”
林慕果心中微暖。
高貴如皇後娘娘,誰又能想到她竟然如此可親可近?方方面面都為別人著想。有時候真覺得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皇後娘娘已經伸出手腕,眉眼中輕輕一笑,示意林慕果上前診脈。林慕果從閆嬤嬤手里接過藥箱,眼神從站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純妃身上撇過,只覺的手上微微握緊。
林慕果硬著頭皮將藥箱打開,純妃正踮著腳尖探頭來看,皇後卻忽然道︰“今日不忙麼?”
純妃趕忙收斂心神,輕輕笑道︰“宮里的事再忙,哪有皇後娘娘您的身體重要?”
皇後便微微擺擺頭,語氣不緊不慢道︰“這話卻是錯了。現在正是多事之秋,邊疆戰事吃緊、前朝公務繁忙,咱們作為後妃,自該為皇上分憂解難。本宮不過區區小病,有什麼打緊?哪比得過安定後宮,讓皇上放心重要?”
皇後的語氣依舊和藹,可是言語間卻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這種威嚴足以讓百鳥頓首。純妃立刻便躬身道︰“娘娘教訓的是。”卻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
皇後的眉頭微微蹙了蹙︰“你快去忙!”這已經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了。純妃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得襝衽行禮︰“嬪妾遵旨!”
言盡于此,皇後也不再看純妃的臉色,只見林慕果已經從小藥箱里拿出脈診放在案上,皇後便順勢將一截皓腕搭了上去。
純妃忍不住多看了那個藥箱一眼,卻也不得不領著宮女退了出去。
昭仁宮安靜下來,有小宮女上前來添了茶,然後又輕移蓮步悄悄退了出去。宮女的鞋底子一般都是特制的,踩在大理石地板上,也听不到一絲響動,就像是春風掃過樹葉,不聞風聲,只听到些許“簌簌”的樹葉摩擦的響動。
皇後忽然道︰“听說你想見本宮?”
林慕果沒想到她竟如此直白,忍不住趕忙跪下行禮︰“臣婦冒犯娘娘鳳駕,還望娘娘恕罪!”
皇後淡然擺手︰“你既然能將消息遞進宮來,想必容琛也出了不少力,你且說,若是力所能及,本宮絕不推辭!”
林慕果趕忙從壓箱里面取出一個藍布包裹。她慢慢將包裹放在桌案上,素手一掀,便露出里面的一塊整雕素玉來。皇後奇怪道︰“咦,這似乎是個素玉枕芯兒,可有什麼不妥?”
林慕果跪直了身子,沉聲道︰“娘娘,這並非是尋常的素玉,上面……上面被人下了千合,恐怕是有人想要借此機會謀害德妃娘娘!”
皇後一驚,身子忍不住輕輕往前一探,眉角哀而不傷、惑而不凝︰“素玉的枕芯兒……”她似是陷入了無盡的回憶,腦中的思緒有些紛雜。
許多事埋藏的久了,想要再翻揀出來便不那麼容易!她依稀記得有什麼人用過一個素玉枕芯兒的軟枕的,可那人是誰?
現在回想,只覺朦朧中似是有一片縈繞的光影。
是淑妃!從前淑妃也有過一個素玉枕芯兒的。淑妃向來淺眠,半夜里稍微有什麼風吹草動,便會驚醒。故此十分煩惱。
皇上體恤她的艱辛,不知從何處踅摸來一個履金暗花的金絲軟枕,這枕頭十分罕見,只怕整個國家也沒有幾樣。皇後問了其中的原委,太醫便道︰“素玉不同于一般的玉石,有助眠安神的功效,只怕整個國家也沒有幾件。”
現在想來,怕是有人早就設計好了的?
林慕果見皇後神色陰郁不定,便大著膽子道︰“娘娘,您怎麼了?”
皇後的臉上又倏忽淡然︰“不過是想起的一些舊事,無礙的,你只管接著說。”
林慕果也不怠慢,將素玉中所下之毒,還有德妃生病的事一一詳稟,皇後越听越覺得不可思議,到最後,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眉頭已經緊緊鎖起來了。
林慕果有些試探著問︰“娘娘可是想起什麼來了?”
皇後點頭道︰“從前的淑妃也有過這麼一個枕頭,而且……現在想來,淑妃臨死前的癥狀與德妃倒是有九成相似。”
林慕果心中一驚︰淑妃?平王的生母?
皇後看著她的神色,稍微猶豫了一下,卻似乎又像是做了什麼艱難決定一般︰“淑妃那個枕頭……似乎與榮格長公主有關!”
一言既出,滿地驚雷!燕玖嫦?淑妃的死竟然與燕玖嫦有關?
“娘娘,您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皇後平靜地吸了一口氣︰“其實淑妃與榮格長公主的關系一直不好,後來她托皇上轉贈了一個屢金線暗花的軟枕給淑妃,說是為了給淑妃賠罪。可是那時候,本宮正心力交瘁,哪管得了那麼多閑事?”
林慕果見皇後溫和的面容上似有一層青灰浮起來,就連眼神中都帶著沉重的憂傷和思念。
皇後曾經生育過太子。只是許多年前,太子忽然在湖邊暴斃,自那之後,皇後的受了沉重打擊,身體也一蹶不振,病勢慢慢沉重。
“可榮格長公主已經癱瘓在床了,怎麼可能再去害德妃?更何況,她與德妃素無恩怨!”可若說起有恩怨的,純妃似乎首當其沖。
可榮格長公主使過的手段,純妃又怎麼會用?她又是從何處知道千合花有如此功效的?
百思不得其解!
林慕果心中卻已經隱隱有了主意︰這事情既然與燕玖嫦有關,那麼自己不妨就回趟娘家,盤問一遍也就是了!只不過德妃的事……
林慕果想起出門前甦榮琛說過的話︰“皇後可信!”她心中漸漸安定,定了定神,才道︰“皇後娘娘,德妃中毒之事已經昭然若揭,還請娘娘明察,給德妃一個公道!”
皇後听得眉頭直跳︰給德妃一個公道?阿琛什麼時候投身道靖王的陣營了嗎?還以為他與平王情同手足的,沒想到……
果真是造化弄人麼?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