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顧沉是在張家醒過來的。
因為張薰羽昨天晚上的失常，管家懇求顧沉在張家住下，顧沉也放心不下張薰羽現在這樣的狀態，就在張家的客房住下了。
洗漱過後顧沉站在露台上，一手搭在露台的扶手上。
樓下正對著的是張家的小花園，常青樹木居多，在這個季節望下去也是滿眼深深淺淺的繁茂綠色，間或只夾雜著幾棵樹剩下光禿禿的枝干。
清晨看見綠色總是讓人心情輕快一些，顧沉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時間還很早，顧沉還想再露台上在站一陣，視線里忽然出現了一抹縴細的身影。
張薰羽穿著一套白色的休閑服，手里推著一輛空空的輪椅在花園里的小徑上走著，半躬著身仿佛在听輪椅上的人說著什麼一樣，臉上是溫柔乖順的笑意。
顧沉的瞳孔縮了一下，出了房間跑進小花園里。
顧沉跑的有些急，在張薰羽身前站定的時候輕輕的喘了喘，才抬頭看著張薰羽，嘴角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小薰，你在干什麼？”
張薰羽看了空蕩蕩的輪椅一眼，理所當然︰“我在陪爸爸散步，早上出來散散對身體恢復有好處。”
顧沉的喉間像是被什麼鯁住，看著空無一人的輪椅說不出話來。
大概是顧沉沉默的時間太長了，又是擋在張薰羽身前，張薰羽不能繼續推著“張睿成”往前，臉上漸漸的浮起一絲疑惑︰“顧沉，你還有什麼事情嗎？”
張薰羽在逃避，逃避張睿成已經離世的現實。
但現在如果讓張薰羽清醒過來，只會讓張薰羽受到更深的傷害吧。
顧沉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如果活在幻夢里可以讓張薰羽好受一些，那就讓張薰羽暫時在幻夢里活一段時間吧，慢慢的醒過來，慢慢的去接受這些難以接受的事情，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顧沉走到張薰羽身側，從張薰羽手里接過輪椅︰“沒什麼，我也想陪你們一起散步了。輪椅太沉了，我來吧。”
張薰羽眉眼一彎，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且滿足︰“好啊。”
深秋的陽光穿過林間的罅隙稀稀落落的落在身上，恰到好處的溫度，顧沉推著輪椅，和張薰羽一起往前走著，安靜的听著張薰羽和“張睿成”簡單的交談著，偶爾露出一兩個笑意。
直到把整個花園里都轉了一圈，張薰羽才和顧沉一起回到了房子里。
“爸爸，你也累了吧？”張薰羽蹲在輪椅前，仰著頭對“張睿成”柔聲說，“你先去房間休息休息，等會兒午飯的時候我再去叫你，好不好？”
張薰羽仰著頭，像是在等輪椅上的人的回答，然後幾秒之後像是听見了回答一樣綻開一個笑︰“好，那我現在扶你上去。”
“我來吧。”顧沉向前一步阻止了張薰羽的動作，從張薰羽的手里接過“張睿成”，一步一步緩慢小心的扶著“張睿成”向樓上走出。
進了張睿成的房間，在張薰羽的視線到達不了的地方，顧沉背靠著牆壁，閉著眼揉了揉眉心。
還是要配合著張薰羽繼續演下去嗎？
可是張薰羽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認清現實呢？一天？還是一年？他就這樣看著張薰羽不停的活在幻想里一天天的荒廢下去嗎？
明明揉著眉心，眉間的褶皺還是皺的極深，腦子里紛亂雜沓，想不出好的解決辦法。
顧沉靠著牆沉默了一陣，再轉下樓的時候張薰羽已經不在樓下大廳里了。
張薰羽去哪里了？
顧沉才松開的眉又皺起來，加快了腳步下了樓。
“現在要加銀耳了是嗎？”張薰羽的聲音從廚房的方向傳過來。
“是的，小姐很聰明。”
然後便是張薰羽的笑聲。
顧沉松了一口氣。他還以為……
松了松扣得有些緊的襯衫領口，顧沉放慢了步子走進廚房，拉開廚房的推拉門。
張薰羽挽著袖口，系了一個藍白色的圍裙站在灶台邊，听見門被拉開的聲音微詫的回過頭來，看見顧沉時笑了笑︰“顧沉，我正在為父親炖湯，銀耳乳鴿湯，已經差不多了，待會兒你也嘗嘗吧。”
所有的下人都應該是被管家囑咐過了，在張薰羽面前絕口不提張睿成已經離世的事情，听到張薰羽這麼講一旁的廚娘臉上沒有絲毫的怪異，反而是眯著眼笑得很親切︰“小姐很孝順呢。”
“只是想起來我還從來沒有為爸爸做過飯，所以想要做一頓午飯。”張薰羽幾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湯匙在鍋里攪了攪，“現在這樣是不是就可以了？”
廚娘往鍋里看了一眼︰“應該是可以了，已經熬了三個半小時，可以出鍋了。”
三個半小時？所以張薰羽是在一大早起來，還沒有陪“張睿成”出去散步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熬了？
張薰羽用濕毛巾隔著熱，小心的端著砂鍋往湯碗里倒。
“我來吧。”顧沉從張薰羽手里接過砂鍋，湯水一滴不漏的被倒進湯碗里。
“謝謝。”
廚娘適時的端著湯碗離開廚房，只剩下顧沉和張薰羽兩個人。
“可以了嗎？還有什麼要做的？”顧沉解開袖口，把襯衫袖子挽上去一截。
“還要再做幾個菜，就可以準備吃午飯了。”張薰羽把已經清洗好的青菜直接倒進熱好的鍋里，滋滋的炒菜聲在廚房里響起。
清炒青菜張薰羽還尚算熟練，顧沉站在一邊，偶爾給張薰羽遞一些調味品。
“你會做飯？”顧沉看著張薰羽的動作，有些驚訝。
“只是會一點，算不上多會。”張薰羽一面翻炒著青菜，一面回答，“之前……在和你哥哥訂婚之前，纏著廚娘學過一點點，只是還沒有好好的給爸爸做過一頓飯。”
是覺得缺憾，所以現在想要彌補嗎？
顧沉抿了抿唇，把鹽遞過去。
張薰羽與做飯上真的只能算是會一點而已，比青菜復雜一些的菜色就有些困難了。
被廚娘處理好的雞翅被放在流理台上的玻璃碗里，張薰羽往鍋里倒了一些油，看著鍋里 啪作響的油卻有些怔怔出神，手里握著鍋鏟站在灶台旁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啪。”一聲短促的聲響，幾點油星濺上張薰羽的手背。
張薰羽的手抖了一下，像是猛然之間回過了神，把火轉小，端起玻璃碗把雞翅倒進鍋里。
大概是張薰羽沒有把控好時間和油量，雞翅倒進鍋里的一瞬間，油星四濺。
“當心。”顧沉伸手把反應還有些遲緩的張薰羽極快的拉過來，確認張薰羽沒有再被濺到之後松了一口氣，握著張薰羽之前濺上油星的那只手放到水流下︰“不許把手挪開。”
顧沉看著水流一遍一遍從張薰羽的手里流下來，松開張薰羽的手走到灶台旁，拿過另一把鍋鏟動作熟稔的翻動著雞翅。
之前在倫敦留學的時候，雖然家里派了人過來照顧，顧沉卻想試試看一個人生活會是什麼感覺，撇開了家里派過來的所有佣人在學校附近自己租了一間公寓，每天自己做飯和打掃，幾年下來廚藝倒是精進了很多。
那一盤可樂雞翅做好之後，顧沉還炒了個蝦仁滑蛋，都比張薰羽的清炒青菜還要成功一些。
“好了，沒有其他要做了的菜了，我們出去吃飯吧。”顧沉隨手抽了一張濕巾擦了擦手。
張薰羽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可樂雞翅和清炒蝦仁，端起兩盤菜，干脆利落的全部倒進垃圾桶里。
顧沉看著張薰羽的動作，驚愕的愣住，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我要自己為父親準備飯菜，而不是別人幫我準備。”張薰羽低聲說道，從小冰箱里取出另一份處理好的雞翅和蝦仁。
為張睿成做一頓飯，這是她由遺憾而生的執念。
最後可樂雞翅和蝦仁滑蛋被廚娘端出去的時候，張薰羽的手背上已經不知道濺上了多少的油，紅的不成樣子，恐怕不及就會冒出水泡來。
顧沉只能心疼的看著，卻什麼也不能幫忙，因為經過顧沉幫忙的菜都無一例外的進了垃圾桶。
“爸爸，你嘗嘗這個，是我親手做的。”一筷蝦仁滑蛋被張薰羽夾到右手邊的飯碗里。
餐桌上只坐了兩個人，卻擺了三副碗筷。顧沉坐在張薰羽的左手邊，右手邊的座位，是空著的。
張薰羽支著下頤，臉上的表情慢慢的由期待變成了小心翼翼︰“爸爸，你為什麼不吃呢？不喜歡嗎？”
蝦仁滑蛋被張薰羽夾起來，停在適當的位置。
怎麼會有張睿成把那一口蝦仁滑蛋吃下去呢？蝦仁滑蛋也不會就這樣消失。
張薰羽只能長久的抬著手，臉上的失望越來越濃。
“爸爸，你嘗一口，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下次我就做別的了，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飯，好不好？”
“夠了！”
顧沉再也不能听下去了，猛地站起來，椅子瓷磚上劃出尖銳的聲響。
張薰羽轉過頭，一張蒼白的臉看著顧沉。
張薰羽臉上那樣的憔悴讓顧沉原本想說的話鯁在喉間，沉的像鉛塊一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伯父……現在可能還不想吃東西，我們先吃吧，等會兒幫伯父把飯菜送到樓上。”（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