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太醫長太醫短,我早就不是太醫了,現在我就是個糟老頭子,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一聲柳爺爺。”柳老大夫對孫子與白連之間的恩怨自然是知道些的,所以看見他們兩人爭鋒相對也不覺得驚訝。
白連恭敬的喊了聲“柳爺爺”便與柳老大夫聊了起來。
白連何等聰明,沒幾句話便將話題拐到了他來柳家醫館的目的上。
“我本是听說柳家醫館的大夫醫術高明,沒想到會踫到柳爺爺,著實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緣分。”白連笑眯眯的與柳老大夫聊到。
柳老大夫大笑道,“是啊,緣分啊!”
“對了,白家小子你找醫館做什麼?可是身子不適?來,讓柳爺爺幫你瞧瞧,你柳爺爺別的本事沒有,幫人看病還是可以的。”柳老大夫也不是老糊涂,白連將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他若是還裝傻充愣便沒意思了。
何況,白家這小子是老友的孫子,便是看在老友的面子上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白家這小子出事。
當白連伸出手腕,柳老大夫為他號脈後,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柳爺爺,我身上的毒,你可能解?”白連好似沒看見柳老大夫皺眉似的,直接問他。
柳老大夫搖頭,反問他,“誰跟你說你中毒了?”
“啊?莫非我沒中毒?”這回,輪到白連滿臉錯愕的看著柳老大夫。
“你就是吃了些排除體內毒素的藥,近幾日會有些難受,但那藥對身體卻是有益無害,且待過兩日,你的身體便會恢復如常,還會比之前狀態更好幾分。”柳老大夫說著,又道,“我稍後寫個方子,讓人抓幾服藥給你,固本培元,你回去煎了服下,身子便會恢復得更快。”
白連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沒中毒。
喬晚那日給自己吃下的東西,竟然是對身體有益無害的藥,她為何騙自己那是毒藥?
“白家小子,你听清楚我說的話沒有?發什麼呆呢?”柳老大夫叫了白連好幾聲他才有反應。
“額,我想到一些事走神了,多謝柳爺爺,您的話我都听明白了。”白連回過神來趕緊對柳老大夫道謝。
柳老大夫滿意的點頭,道,“你這小子跟你爺爺年輕時候一模一樣,我跟你爺爺年輕時候就跟你和少仲小子一樣,相互看不順眼,誰知後來年紀大了反而成了好友,看見你們我就想到我們年輕的時候,年輕真好啊!”
“祖父在家中也時常提到柳爺爺,早就想來看柳爺爺,奈何家中有事他無法離開,這次回去我將見到柳爺爺之事告訴祖父,他老人家定會非常高興。”白連對柳老大夫是真的尊敬,且不說他跟柳少仲之間的恩怨,柳老大夫待他一直都很好。
“如此甚好,今日你便留下來吃飯,跟柳爺爺好好講講邊關趣事,我對那些事非常有興趣。”柳老大夫笑眯眯的對白連說。
豈料,白連卻露出為難的神情,欲言又止的看著柳老大夫。
柳老大夫見狀,便問他︰“白家小子,你這模樣可是遇到什麼麻煩?”
“我也很想留下與柳爺爺好生說說話,可奈何我有軍令在身,需要趕往別處復命,怕是不能留下配柳爺爺吃飯,還請柳爺爺見諒!”經柳老大夫一說,白連才想起來自己來青石鎮的目的。
而此事是絕對不能傳回京中,他當即有些急了,想想便又對柳老大夫說,“柳爺爺,白連有個不情之請,還請柳爺爺答應。”
白連說著,便要跪下。
柳老大夫趕緊伸手將他扶住,開口問道,“白家小子你有何話但說便是,何必如此大禮?你這樣叫我往後見到你爺爺如何自處?”
“我此番離開邊關乃是有軍令在身,豈料途徑青石鎮時卻遇上歹人誤以為自己身中劇毒,才會停下趕路來柳家醫館求醫,卻不想竟會遇上柳爺爺和柳少仲。我想請柳爺爺二人答應白連,不將此事傳回京城,否則,白連必會受到軍法處置,還請柳爺爺答應白連這個不情之請。”白連說著,便又重新跪在柳老大夫面前誠心的懇求。
“你這孩子,我還當是什麼事呢,這點小事,我答應你便是,快快起來。”柳老大夫當即便答應了白連。
而孝順的柳少仲迫于柳老大夫的‘壓迫’自然也點頭答應。
見狀,白連才松了一口氣,跟柳老大夫告辭離開。
“也罷,往後回京多的是見面的機會,柳爺爺也就不為難你了。少仲,你替爺爺送送白家小子,你們兩個小子也好好說說話,別跟小時候似的見面說不了三句話便吵起來,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跟小孩子似的吵吵鬧鬧成何體統?”柳老大夫揮揮手,讓柳少仲去送送白連。
不了解柳老大夫脾氣性格的白連並未懷疑什麼,再次跟柳老大夫辭行後便離開。
而熟知自家祖父脾氣的柳少仲則是覺得奇怪,不過當著白連的面他什麼也沒多說,就按照祖父的吩咐將白連送出醫館。
柳少仲將白連送走後回到醫館內,發現祖父正眯著眼楮上下打量著自己,那眼神,看得柳少仲渾身發毛。
“祖父,你為何讓我去送白連?”柳少仲被自家祖父那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趕緊找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柳老大夫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到白連身上,他問柳少仲,“你覺得白連此人如何?拋開成見,就說眼前,你如今見到的白連,你覺得此人如何?”
拋開成見,僅說眼前?
柳少仲不解,祖父為何忽然這般問自己?
不過祖父問了,自然便有他的用意,柳少仲好生想了想,開口道,“暴躁易怒,心機深沉。”
“較之以往,如何?”柳老大夫又問。
“更狂傲了些,其他的,並無多大改變。”若說其他,柳少仲還無法給出如此肯定的答案,但談到白連此人,柳少仲的答案卻很肯定。
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對手或仇人。
這句話並非全無道理。
柳少仲與白連爭鋒相對多年,對現在的白連柳少仲或許了解不多,但對以往的白連,柳少仲卻非常了解。
“狂傲自負,暴躁易怒,心機深沉,倘若換做是你,你可會重用這樣的人?”柳老大夫繼續問柳少仲。
柳少仲聞言,仔細思索。
片刻後,柳少仲便得到了答案,看著自家祖父,語氣堅決的說道,“不會。”
“為何?”柳老大夫繼續問柳少仲,語氣看似沒什麼變化,眼神中卻多了許多東西。
“太過自負,往往野心勃勃,馭下之術不怕有野心,卻最忌看不清自己的身份,當野心超出身份,便會衍生出更多的東西,而衍生出來的東西就容易讓人迷失。”柳少仲將自己的看法一一說給自家祖父听。
听了柳少仲所言的柳老大夫笑著點頭,對柳少仲說,“你覺得現在的你筆之白連如何?”
“雲泥之差。”柳少仲微微仰頭,勾唇一笑中帶著滿滿的自信。
“哦?如此自信,他乃戰神證國大將軍手下副將,而你的身份卻如此尷尬,你憑什麼將他比作爛泥,而你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雲?”柳老大夫忽然發現,自己老了,少仲這個孫子真的長大了。
少仲不愧是他最喜歡的孫子,也不枉費他這般用心的教導他。
少仲沒讓他失望,筆之他的親生兒子,少仲這個孫子更讓他覺得柳家的未來有望了。
“祖父也說了,他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孫兒是祖父親自教導出來,自然比他強上許多。”柳少仲眉宇間飛揚著自信的風采,他想,他明白祖父方才問他那些問題的原因所在了。
同時,他心中也無比感動。
祖父待他之心,叫他如何回報?
“那少仲你可明白祖父的意思?”柳老大夫期待的眼神落到柳少仲身上,問道。
“孫兒明白,但是……孫兒恐怕要讓祖父失望了。”柳少仲苦笑道。
“為何?”柳老大夫一愣,沒想到孫兒竟會拒絕。
柳少仲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眼神看向天邊,沉默許久後,才緩緩說道,“孫兒自出生便是嫡長子,肩上背負著重大的責任,自懂事起,孫兒便不斷學習各種東西,只因不想辜負祖父的期待,不想讓所有人失望。可是,任憑我如何努力,都無法換來父親與母親哪怕一個關心或贊賞的眼神。我一次次的渴望,一次次的失望,每每在我即將麻木的時候,他們就會做出讓我更痛苦的事。”
“我努力學著想讓他們以我為傲的東西,到頭來都成為他們厭惡我的理由,我的武功,我的才學,我的一切,都被他們逐一毀去。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我完全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少仲……”看著眼神悲戚滿臉苦澀的孫兒,柳老大夫心中一驚。
他竟不知,少仲這個他最疼愛的孫兒竟然有過輕生的念頭。
倘若,倘若他當時……想到那後果,柳老大夫活了六十多年都忍不住後怕。
“祖父放心,孫兒已經想通了,既然父親與母親選擇毀了孫兒,孫兒便全當是報答他們的生養之恩,如了他們的意。而且,孫兒也不打算再回柳家,族譜上已經沒了孫兒的名字,孫兒甚至不再是柳家的子孫。”柳少仲說到這,語氣有些哽咽。
柳老大夫眼神一凜,堅定的說,“誰說你不是我柳家子孫,你是我的孫兒,誰敢否認?”
“祖父,孫兒知曉你對孫兒的愛護,但孫兒好累,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父親與母親再也不用擔心我會搶走二弟的一切,我也能卸去那些沉重的負擔,過我想過的人生。如此,甚好!”好嗎?或許吧!可心底那股不甘又是怎麼一回事?
柳少仲將所有情緒全都壓在心底,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確累了,另一方面卻是因為他年邁的祖父。
這些年祖父為了他的事,與他父親屢屢鬧得不愉快,最後甚至拋下家中一切孤身跑來青石鎮。
雖然祖父嘴上不說,但他卻都明白,祖父做這些都是因為他。
他豈能讓年邁的祖父因為他背井離鄉,孤身在外?
既然他已經不孝了,那就繼續不孝到底吧!起碼,能讓年邁的祖父回家,讓他的安危得到保障。
如此,便足矣!
“少仲,你當真如此想嗎?你當真甘心放棄那本應屬于你的一切嗎?”柳老大夫看出孫兒眼中的悲涼,听他說已經放棄的話。
可他心中卻還是不信,想從他口中听到另外的答案。
“祖父,孫兒真的累了。”柳少仲聲音中充滿疲倦與苦澀。
“……也罷!就隨你去吧!”柳老大夫沉默許久,嘆了一口氣道。
隨後,柳老大夫便說身子有些不適,要回屋躺會兒。
並拒絕了柳少仲要送他回屋的提議。
柳少仲獨自一人在那站了許久。
終于,柳少仲充滿無奈的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
柳少仲離開後,南宮韶摟著喬晚從房頂上飛下來,落到地上。
“柳大哥是個人才,可惜,他爹日後定會後悔!”听柳少仲親口說出曾經發生在他身上的往事,喬晚很是為他不平。
南宮韶眉毛一挑,伸手捏著她的下巴道,“不許在我面前夸別的男子。”
喬晚臉頰微紅,伸手將他的手拍掉,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將柳大哥當親大哥看待。”
你將人家當親大哥,人家不見得將你當親妹妹。
再說了,我的小貓兒,便是親大哥也不許想太多,更何況只是‘當做’親大哥看的外人。
“你將我帶來便是讓我看這些嗎?你不是說,白連與柳大哥發生矛盾嗎?為何不見白連?”喬晚覺得自己好像被騙了,她的擔心貌似很多余。
沒看見白連,自然也沒出現她預料中,白連與柳少仲爭鋒相對甚至大打出手的畫面,更沒有將她關心的柳老大夫牽扯進去。
“白連已經走了,倘若他在,我們的行蹤必然瞞不過他。”南宮韶沒告訴喬晚白連已經離開青石鎮,也沒告訴她白連離開青石鎮之前還給她找了點麻煩。
“哦,那你為何帶我來這里?”喬晚覺得更奇怪了。
白連都走了,他帶自己來柳家醫館偷听柳老大夫跟柳少仲的談話,有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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