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無法,畢竟如今丞相府真正的主人還是盛丞相,即便他平日里再受寵,也不可能越過盛丞相去行事,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穿著最華貴的衣裳,佩戴著最昂貴的首飾,擺出了一切貴婦應有的模樣,卻神情呆滯,時而狂笑不止,大呼“今日起我就是大小姐了”,時而瑟瑟發抖,指著虛空喊叫“有鬼要殺我”……盛丞相指派了府中幾名粗使婆子在院中,一旦夫人發起瘋來,就會立刻拿著繩索上去將她捆起來,又用帕子塞住她的嘴,以免她大聲叫嚷。
盛 今日去看望母親時恰好遇上對方又犯了 癥,十指大張要去抓人,他實在不忍自己的親娘被當做瘋子一般毫無儀態地捆在床上,在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要去捆她時便出言阻攔了一聲。
婆子們稍稍遲疑了幾步,倒是給了丞相夫人一個掙脫的契機,她如今根本認不得人,也不知道面前站著的青年是自己往日再疼寵不過的兒子,撲上前去就是一頓抓咬,盛 閃避不及,倒是被撓了個正著。
見二少爺一臉血痕,服侍的僕從遞上一條錦帕,陪著萬分小心解釋道︰“二少爺,夫人如今少有清醒的時候,即便老爺來了也會被她所傷,您……”
“行了。”盛 一臉不耐地揮了揮手,接過錦帕擦了擦臉上血跡,“父親呢?近日來看過母親沒有?”
“老爺……老爺這些日子都並未來過。”僕從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自打夫人瘋了以後,原本與她十分恩愛的老爺仿佛也中了邪似的,只在最開始請過大夫看診,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竟連大夫也不請了,只把夫人關在院子里,每日讓人送去些飯食,讓婆子灌下去了事。
下人對此議論紛紛,都說是因為大少爺恢復神志,老爺又重新燃起了愛子之心,對于夫人往日里欺壓大少爺的事兒起了計較,這是借機打壓夫人,以向大少爺——如今的安王妃示好。
流言愈傳愈勝,盛 自然也听說了一兩句風言風語,對此他卻是不信的,須知盛丞相和夫人是出了名了琴瑟和鳴,這麼多年來盛丞相從未納過小妾要過通房,盛 也一直以父母這份深情而自豪,可如今父親的做法卻讓他憤怒不解,此刻听聞父親近幾日都不曾來看母親,頓時心頭火起,他隨意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就直奔盛丞相的小院而去。
“父親!您到底什麼時候請大夫?若是不行,我去請那位劉太醫來……”
“不必。”盛青雲——或者說盛青松,他正提筆臨著一帖《地藏經》,恰好臨到“能令亡者離諸惡道,諸魔鬼神悉皆退散”一句,他抬眼看向盛 ,語氣森冷,“你母親這是心病,醫不了。”
“心病?什麼心病?”盛 一怔,追問道︰“可是我那一日問了母親……父親,你們到底對盛黎做了些什麼?母親是不是因為我那句話而起了心病?那您呢父親?您……”
“閉嘴!”盛青松像是被蜂蟄了似的,驟然扔下了手中的毛筆,黑色的墨汁在青石地磚上濺開一片污漬。
他勃然大怒,抬手就給了盛 一個耳光,“這是對父親說話的態度嗎?我告訴你,盛黎那話什麼意思也沒有,你母親也不是听了你的話才瘋的,你現在就把這件事情忘掉!”
盛 詫異地抬起了頭,比起臉上的傷痛,更令他震驚的是父親竟然對他動手,這樣的舉動,無論如何看來都像是心虛。
對上兒子的眼楮,盛青松又稍稍放軟了口氣,“ 兒,你母親如今已經是這副模樣了,你當把你的精力放在你的事情上,上次三皇子墜馬,我讓你送的藥材送去了嗎?”
盛 頂著一張被扇得通紅的臉,頓了頓,道︰“送了。”
“那就好。”盛青松又安撫了他幾句,說道︰“咱們家樹大招風,你母親的事已經被許多人盯著了,再請大夫來,我怕反而被人設計,如今那位已經沉迷于煉丹一途,我們也須得早作打算才是。”
盛 也听聞正康帝近日來痴迷長生,已經接連數日罷朝,朝中早就有風言風語傳開,各位皇子更是蠢蠢欲動。
丞相一派勢大,對于自己父親賣官蠰爵的事情,盛 多少也知道一點,對此他稍有不解,道︰“父親,就算是改換新天,>>
這與咱們又有什麼關系?”
盛青松冷笑一聲,“關系?這里面的關系大了去了,今上放縱盛家,可下一任卻未必了……”說到此處,他搖了搖頭不再多言,“罷了,你先下去,這些事情日後我自然會慢慢與你交代。”
在盛青松看來,盛黎或許是隱約記起了當年的一些事情,但他當時年幼,便是記起來或許自己也十分模糊,只不過安王府和丞相府如今已然是撕破了臉,他也無謂再去維持面子上的和諧,眼下須得慢慢將自己真正的嫡長子立起來才是,這偌大的丞相府可都是要給他的。
好在自己如今還算是壯年,而安王和王妃,總歸是兩個死人,還是會死在自己前頭的人……有什麼可計較的呢。盛青松看了看灑金箋上字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夏添還不知道已經有人將他視作死人了,此刻他正化作小狐狸的模樣,在山間溜溜達達地跑著。
來到這個世界,他少有能變回狐狸的時候,但如今在這人煙罕至的深山老林,身旁又是他最信任不過的飼主,自然是要好好撒歡的。
毛茸茸的白狐一會兒猛地發力往前快跑數步,一會兒又站在原地回頭張望,還去路邊咬了一株淡紫色的野花,待到盛黎走近時,便把野花放到他的掌心。
盛黎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把他捉起來抱在懷里,毫不在意對方爪尖的塵土弄髒了衣衫,倒是小狐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吱吱”地小聲叫著賣乖。
他們如今在西林郡附近的一處山林之中,正是林嬸供出的當年盛青雲夫婦被庶弟殺害的地方。
趙元白回到西北大營後,便暗中指派了兩個心腹暗衛過來,正康帝如今要他佷兒和“佷媳婦”的命,他當然得讓人小心保護著。雖然只有區區兩人,但他們都是實打實的高手,盛黎見過後也點頭稱贊,夏添便撥了一個帶著林嬸提前回京,畢竟林嬸說的事情他們雖然已經信了七八分,但還要讓人再去查證,而一旦證實,這可是能給盛青雲翻案的重要證人,也是懸在丞相府頭上的鍘刀,萬不能出事。
剩下那一位原本是該寸步不離地守著他們,不過見識了盛黎的本事以後,他便自覺地在兩位主子吩咐時避開,做起了探子的活兒。
夏添還有點兒不放心,畢竟這兩人的確很厲害,只怕他們做著這樣的事情還會心有不滿。
盛黎安撫小狐狸,“我教了他們幾招。”這幾招自然是他曾是劍修時修習的招數,讓兩個暗衛如獲至寶,同時益發敬重起這位神秘莫測的安王妃來。
“那不是門派的功法嗎?”夏添不解道︰“也可以傳給別人?”他可是知道的,那些修真人士最為注重門派,內門招式法訣更是從不外傳,盛黎如今雖然不在凌陽宗,但到底也是凌陽宗的劍修,歷練結束也是要回去的。
“不是凌陽宗的內門功法,只是些外門弟子修煉所用,尋常人也用得。”
知道不會于盛黎有什麼影響,夏添自然就不管了,反正在他看來,當初他滾了一身泥巴也要跟著劍修修習,就是因為他覺得盛黎是凌陽宗里最厲害的一個人,便是單獨出去開宗立派也行,活脫脫一個盛黎的死忠擁躉。
一人一狐在山間走走停停,花了小半日功夫方才來到半山腰的一間破廟,也就是林嬸口中盛青松動手的地方。
到底是十來年光陰不常來人,當年林間供人歇腳的廟宇已經破敗不堪,厚厚的蛛網掛在檐下,一尊金身佛像也早已經脫落了金箔,露出破敗不堪的泥身。
當初命案發生後,雖然死的是盛家人,但因是“庶子”,當初的“盛青雲”又有意不讓人追查,西林郡的官員私下以為是嫡庶之爭,樂得輕松又賣一個好處,便只捉回來幾名流寇,說是他們見財起意動的手,最後砍頭交差。頂頭上司不用心,連帶著這破廟也被下人清理得不甚干淨,即便兩人時隔多年才來,依舊可以從磚牆上找到斑駁發黑的血痕。
盛黎注視著那發黑飛濺的痕跡,極輕地嘆了一口氣。
小狐狸見狀,連忙用兩只前爪摟住盛黎的脖頸,將自己一整只狐狸都緊緊貼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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