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及王妃服藥後病危的消息一傳進宮,便引得皇帝大怒,那藥丸原本可是要用在他身上的,只是聖上一片愛子情深,這才將藥丸賜予了安王,若非如此,服下藥丸的就該是正康帝了。
正康帝當即下令斬了煉藥的道長,又感念安王和王妃替父受過,賜下種種寶貝與安王府,更令平素為自己請脈的劉太醫去王府看診。
夏添懶散地趴在榻上,手里捧著一個玉質小碗,碗中盛有冰塊,里面湃著一粒粒個大盈亮的紫葡萄,嘴里哼哼唧唧地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活脫脫一個閑散王爺。盛黎坐在他身側翻看一本兵書,一手還抽空替他揉捏腰背。
“上面,上面一點。”夏添閉著眼楮指示,盛黎左手微抬移了上去輕輕按壓,便听見那趴著的青年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又在手里捧著的冰碗里扒拉片刻,末了翻了個身,拿了一顆紫得發黑的葡萄舉到盛黎嘴邊,殷切地看著他,“主人你吃,這一顆最甜了!”
盛黎低頭接過,順勢將他指尖含在嘴里輕輕咬了咬,復又松開道︰“自己吃吧。”
夏添收回手又趴了回去,將被盛黎咬過的指尖含在口里嘬著,拿鼻尖拱著碗里的葡萄玩,約莫是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涼意,他小腿微微翹起,隨著主人心意不急不緩地敲著榻椅。
盛黎將書冊合上放到一邊,輕輕拍了拍夏添裸/露在外的肌膚,“這幾日天氣太熱,你可還受得住?”
到底是科技發展落後的時代,炎炎夏日要避暑只能選擇放置冰盆或是躲進深山中的避暑山莊,可如今安王和王妃正是病危,自然也就只能在王府中養病要緊。
“也不是特別熱。”夏添仰起頭來看他,又有些委屈似的皺了皺眉頭,“可惜不能脫掉衣服,幸好還有棉麻織的衣裳透氣。”
本朝以袒胸露臂為失禮之舉,除去干活的農戶工人,即使夏日再熱也要穿上衣衫蔽體,莫說女子,就連男子都不能隨意脫衣。
夏添原本想著,反正他和飼主躲在院子里也沒有旁人進來,不能脫衣服,只穿著輕薄的褻衣總可以吧,可在旁人眼中,只著褻衣無異于赤身裸/體,老管家進來送飯時甫一看見只著褻衣的王爺,一張老臉都皺成了苦瓜,又勸他二人說眼下安王府正處在風口浪尖,王爺王妃斷不能成了搶眼的靶子。
小狐狸倒是無所謂成不成靶子,可看著老管家苦口婆心地勸誡又實在不忍白費了對方的心神,只好套上外衫,成日里熱得一張白皙的小臉通紅。
好在老管家又吩咐下人趕制了一些輕薄的棉麻衣衫,棉麻織品自然比不得絲綢珍貴,達官貴人們少有穿著的,可夏添倒是喜歡得不得了,穿起來輕便透氣,總算讓他不那麼熱了。
“再忍一兩日,等咱們 ‘病’好了,就帶你去涼快的地方消暑。”盛黎一邊說一邊替他把散落開的發絲攏在手中,隨口道︰“這一束短了些。”
小狐狸額前有一束發絲略短了幾寸,正是當日他讓盛黎割掉狐毛的地方,夏添把那一束發絲捏在手中,猶豫片刻,眨著眼楮看向盛黎,“有沒有不好看?”瞧那架勢,仿佛盛黎點頭說上一個“是”字,他立刻就要哭出來似的。
盛黎忍俊不禁,知道小狐狸最是愛美不過,哪里舍得逗弄他,俯下身去親吻他的發絲,道︰“好看極了。”
夏添開心起來,若能變出狐尾,此刻定然要翹上三分,他正要說話,忽听院門口傳來小廝的通傳,“王爺王妃,宮里的劉太醫來了!”
王府中只有老管家一人知道他們並非重病,知道主子實則都關在房中玩耍,為求穩妥,他便將照料起居的事情一應包攬,又事先告訴了府中眾人決不可進入院中,即便是貴妃娘娘或是陛下親臨,也必須先在院口大喊通傳,由他開門方可進入。
管家只說是王爺王妃病重,一則要隔絕外物污染,二則要防止病氣傳播,因著他二人在新婚之夜便遇上了紅頂銀蛇,次日服下的明明是救命的丹藥,卻偏偏染了劇毒一病不起,瞧著實在有些晦氣詭異,府中眾人哪敢不從。
夏添心中所想都展露在臉上,聞言當下毫不遮掩地垮了臉,“怎麼又來了?”
“皇帝當然要看看他的丹藥有沒有效。”盛黎捏了捏小狐狸的鼻尖,“走吧,咱們去床上躺著。”
夏添把玉碗和兵書推到榻下一個小格子里藏好,他和盛黎如-->>
今是病得連床都下不了,哪里還能吃什麼冰湃果子,更遑論有什麼閑心研讀兵書了。
待太醫回宮後,正康帝立刻召見了劉太醫,開門見山地問道︰“安王還有幾日可活?”
劉太醫跪地道︰“最多不過十日。”
“又十日?”正康帝面露不愉之色,“劉太醫,十日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劉太醫額上微有汗跡,以他一番望聞問切下來,安王本就應該是活不過大婚的,至于是怎麼撐過十日的,連他也覺得匪夷所思,總不能真是因為安王妃沖喜給沖好的吧……不過如今雖還活著,但因服下劇毒的丹藥,安王的身體已如強弩之末,再難支撐下去。
“安王之所以能支撐下來……想來是因為那丸丹藥,丹藥雖毒,卻恰好以霸道毒性激發了安王體內殘存的生機,只待這點生機耗盡,安王便再難活命。”劉太醫原本只是情急之下找了個借口,不過越說越覺得十分合理,背脊都不由得挺直了一分。
“倒是丹藥的緣故……也罷,那便再等十日。”正康帝喃喃自語道,又看向劉太醫, “這十日,你要仔仔細細地調理安王和王妃的身體,好歹也是皇嗣,不可失了體面。”
劉太醫伴君多年,明白正康帝此言是要讓安王走得安詳一些,他實在難以理解,正康帝既然如此厭惡安王,一個皇帝要想處置不受寵又手無實權的皇子實在再容易不過,可他為什麼卻又好似束手束腳,哪怕動手亦只會趁著安王病危方才行動?
暗嘆一聲君心難測,劉太醫恭恭敬敬地跪地道︰“老臣明白,老臣必當盡心盡力為安王及王妃調理身體,令他們能少些痛苦。”
正康帝滿意了,“下去吧,若有什麼要用的名貴藥材,只管從朕的私庫里撥。”他語態溫和,若非不知前因,只怕劉太醫真要以為正康帝是一位疼愛子女的慈父了。
然而劉太醫日日到安王府,這安王和王妃卻天天都吊著一口氣,有好幾次他都以為第二日進府見到的會是擺幡高掛,卻總能看見安王和王妃靠坐床頭,伸手等著他把脈。
這一日,剛一進府他就看見了王府管家殷切的臉。“劉太醫您可算來了,快來看看王爺王妃,今日他們有力氣起身了。”
劉太醫心中一震,他自己用的藥自己當然最清楚,莫說吊命了,沒用上催命的藥已算是他醫者父母心,那兩人脈象虛弱,根本不是能起身的身體。
他命醫童抱上藥箱疾步走進院內,卻看見端貴妃和左太醫正在房中,當下臉色微沉,“左太醫怎麼來了?”
大夫最忌諱多人看診,宮中貴人除非大病,否則也只會是一位太醫請脈,他在太醫院的地位遠在左太醫之上,如今見對方搶了自己的病人,哪怕是他根本沒有救治的病人,心中自然也十分不痛快。
“劉太醫,我培育的解毒草昨夜長成了,想著陛下日日憂心安王和王妃的身體,便斗膽懇求娘娘帶我前來一試,沒想到還真的有用!”左太醫胡子花白,笑得見牙不見眼,好似完全不曾看見劉太醫的怒容。
“藥性相沖,萬一折損了貴體,左太醫,你承擔得起嗎?何況皇上指名讓我前來診治,左太醫你卻不告而來,只怕……”
端貴妃放下手中茶盞,拿起錦帕沾了沾嘴角,“劉太醫,左太醫是本宮請來的,出了事情本宮一力承擔。”
到底是皇貴妃,劉太醫並不敢對端貴妃口出不遜,拱手道︰“娘娘息怒,臣也是擔心王爺和王妃……”
“既然擔心,便進去看看吧,說來本宮也擔心得很,左太醫的藥是不是藥性太烈了……”
聞言,劉太醫心中一喜,他正自猶豫這安王和王妃日日不閉眼,不若借著這個機會下一劑藥,到時候只把所有責任推在左太醫身上,說王爺王妃能起身也不過是回光返照,反正左太醫瘋瘋癲癲,整日里只知道鑽研藥草,在太醫院並未參與任何一派,到時候也是孤立無援,正好能推出去當個替罪羊。
思及此處,劉太醫的腳步輕快了許多,然而他一走進臥房,心中就是一個咯 。
但見那往日虛弱得喘氣都艱難的王妃正站在床邊,低頭替安王細細理好衣襟,見他進來,微微點頭示意,“劉太醫,這幾日勞煩你了。”嗓音低沉語氣平緩,哪里還有前幾日說話吞吞吐吐,一個字能說上半天的痴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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