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兒子不想選男妃。”
病床上的青年靠坐在床頭,他把手里的藥碗隨手遞到跪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監手上,看向坐在一旁容姿艷麗的貴妃,輕聲道。
端貴妃拿起錦帕輕輕擦拭著兒子額頭上的薄汗,愁眉微斂,“傻添兒,母妃又何曾想讓你選什麼男妃呢……可你父皇的聖旨已經頒出去了,如今不是你想不想就能成的了……”
端貴妃心里明白,皇帝這道選男妃的懿旨根本不是為了她的孩子,而是為了震懾她的母家,甚至于徹底斷了母家的後路——一個娶了男子做正妻的皇子就相當于絕了後,沒有嫡子,就無法繼承大統,而無論是誰被選上做了這個正妃就等于告別了仕途,甚至……倘若添兒去了,那正妃也是要殉葬的,他們不敢對著皇上怎麼樣,可出面選貴妃的添兒就毫無疑問地成了那個承擔他們怒火的炮灰。
端貴妃心里一陣難過,可憐她的添兒平白無故做了這由頭,他的病還不曾好呢,他的父皇就這樣狠心對他。
她心里愁腸百結,卻不願意對著兒子表露出來,于是掐了掐手心,刻意露出微笑來,柔聲道︰“不過沒準兒真能選上一個添兒喜歡的人呢,我的添兒長到這樣大,連外人的手都不曾牽過的,也不知道哪家兒郎能討得你的歡心。”
夏添只感覺到端貴妃對他的拳拳愛子之心都化作了綿軟的白雲落在生煙奩中,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打從浮連山上起他就不曾體會過母子之情,他在這幾個小世界,所知的母親唯有浮連山上生下他的狐狸,在他印象里的母親是殘忍而心狠的,可如今睜眼就要對上一個將滿腹心神都用來關愛自己的女子,他不知怎麼的有些別扭起來,于是低下頭沒有說話。
端貴妃只以為他是害羞,因著夏添身體素來不太好,太上皇還在世時,特允養在宮中,而如今雖已成年但仍未開府建衙,端貴妃又不喜歡宮里那一套教養方法,從不許宮女替他“開蒙”,連近身伺候的宮女太監也不是老人就是稚童,生怕兒子泄了元陽一病不起。
而如今,她這嬌養在深宮里,比起皇女也不下貴重的兒子就要選妃了,端貴妃想著,他害羞也是應當的。
“添兒還不好意思起來了?”端貴妃捂著嘴笑了起來,旁邊伺候她的大宮女也打趣道︰“前兩日就送了各家子弟的名冊過來,十三皇子一直不得空,不如今兒先拿起來翻翻,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娘娘也好過過眼。”這宮女名叫銀箏,是端貴妃幼時起就跟著伺候的丫鬟,她是個忠僕,在端貴妃面前也很是親近,這樣的話旁人說不得,她卻說得。
果然,端貴妃聞言連連點頭,滿含期待地看著夏添,道︰“添兒,左右坐著也是無事,不如就看看,母妃也是听說過幾個世家子弟的,幫你把把關也好。”
夏添抬頭,恰好對上端貴妃那雙滿是關切的美目,他心下有些酸澀,雖然來了這個小世界幾日,但他好像依舊沒學會怎麼面對自己的……母親。他不曾體會過父母親情,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一位母親,他也知道,自己這幾日面對端貴妃時有些拘謹,偶爾端貴妃看向他也會有一絲難過與不解,大概是不知道為什麼兒子忽然疏遠了自己。
可當端貴妃拿起錦帕替他擦拭汗水,在太醫施針時緊緊地握著他的手,雖然明知這不過是小世界中由世界意識虛構出的人物,但夏添仍然忍不住有些貪戀這份母親給予的溫暖,他對著端貴妃點了點頭。
銀箏忙吩咐小宮女去拿了名冊過來,讓他們母子二人一頁頁翻看,夏添心里只記掛著盛黎,對于名冊上的人物小像和姓名連多看上一眼都嫌麻煩,只不過不忍讓端貴妃難過,才假作專心罷了。
而端貴妃一開始還是面帶微笑翻開名冊,指著那人物小像,小聲與兒子說著“不會有人比我的添兒-->>
更好看了”,可翻過幾頁臉色就逐漸冷了下來,玳瑁護甲戳在紙頁上,留下一道劃痕。
“母妃?”夏添疑惑地抬頭,端貴妃卻是立刻收拾好了心情,眸底含笑,“添兒瞧著有合眼緣的嗎?”
“沒有。”
“母妃瞧著這些也不是很好……”端貴妃心中暗恨,豈止不是很好,那些人如何配得上他的添兒?!這些個世家當真欺她母家無人了嗎,送上來的人,年過不惑的有之,舉止輕浮的有之,身體殘障的有之,也真是難為這些自詡滿門良才的名門望族找出這麼多不堪入目的子弟了!
她的確可以理解這些人舍不得把菁英送來參選的心情,可……可添兒再不濟也是皇子,她的母家式微了,可到底是有著從龍之功的家族,他們怎麼敢這樣輕慢?
然而端貴妃轉念一想,若沒有皇帝的漠視或者說默許,這些人想來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的這樣做,她不由得咬了咬牙。
夏添覺察到了端貴妃眼底的哀傷和疼惜,他雖然不清楚這本名冊個中花樣,但見端貴妃是因為這本名冊而不開心,自然也就不想再翻了,他正欲把名冊拿開,視線卻無意中掃到了一個名字,登時便瞪圓了眼楮,低下頭仔仔細細地研讀起來。
端貴妃也瞧見了“盛黎”二字,這一次竟是連遮掩都不做了,拂袖起身,怒道︰“盛家好大的膽子,竟連這等痴兒都敢送上來,欺人太甚!”
夏添正伸出手指細細描摹書頁上的白描小像,雖然畫師只用寥寥數筆勾勒出了面容身形,但盛黎的容貌早就烙印在了小狐狸的骨血里,他如何會辨認不出?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深深的眷戀愛意,夏添嘴角含笑,是了,這個一定就是他的飼主。
他正看得高興,恨不得立刻起身去盛府把飼主給選上,卻冷不防听見端貴妃這樣說話,他茫然地抬頭,問道︰“母妃,怎麼了?”
端貴妃怒意未消,“這盛黎不就是盛青雲那個痴傻長子嗎,听說在他府里連下人都不如,他竟敢把這樣的人送來攀附我兒?”
端貴妃言辭之間都是對盛府、盛黎的鄙夷和對夏添的護短,夏添卻只听見端貴妃一句“下人都不如”,登時便是心中一沉,急切地問道︰“下人都不如?那是什麼意思?”
他所接收的世界意識都是站在“這個世界的夏添”而來的,自小沒怎麼見過外人的皇子自然不了解這些消息,因此他只能求問于身邊人。
端貴妃瞧他對著盛黎這樣上心,生怕兒子真看上了這個傻子,連忙將盛黎的事情說了出來,只是她到底是深宮貴妃,所知不詳,僅能說些大概,無非就是盛黎生而痴傻,在盛府中不受重視。
端貴妃說罷,便見兒子眼角泛著淚光,只以為他是難過于被人這樣輕視敷衍,連忙安撫道︰“添兒莫難過,選妃那日你……”她原想說一個都不必選,可皇帝會允許嗎?
“母妃別擔心,兒子知道怎麼做。”夏添眨了眨眼楮,努力將眼底的酸澀都藏起來,他還是來得太晚了,竟不知道他的飼主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此刻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他得立刻去把盛黎接出來,怎麼能讓他留在那樣的地方?
端貴妃見他雙眼微紅,以為是感傷于父子親情冷漠,又是好一陣安慰,在听夏添說要立刻選妃時也沒多想,左右都是這麼些人了,還不如早早選一個堵住皇帝的嘴。
母子倆想法不一,但卻都有志一同地想要將選妃的時間提前,端貴妃離開後就立刻去找了皇帝,也許是出于所剩無幾的父子親情,正康帝稍作考慮就點頭允許了,派大太監下去傳令各家,要求他們立刻就把人送進宮選妃,一旦擇定便立刻讓十三皇子建府出宮,以便不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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