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添再次見到那個乞兒是七日之後,少帥府並沒有苛待他,雖然將他關在暗室之中,但一日三餐都有專人送去,那乞兒換了一身整潔的新衣,原本消瘦得可見顴骨的臉頰也豐盈了不少,看起來頗有些天真可愛。
但那也只是看起來而已,沒有人忘記會忘記他是因何來到帥府的——親手弒父。他用一片薄薄的碎瓷片割斷了一個成年男人的喉嚨。
夏添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心底有些佩服,要知道他當初作為一只小奶狐被父母拋棄的時候,可是既沒有勇氣也沒有能力咬斷他那父母的脖子。
他看得仔細,盛黎雖然知道他並不帶其他感情,但到底不喜歡自己的小狐狸長久地把目光投注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勉強按捺住立刻把夏添攬入懷中遮住他雙眼的念頭,盛黎摸出隨身帶著的蜜餞,喂到了夏添嘴邊。
小狐狸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專心致志地吃那顆蜜餞,還時不時抬眼去瞅盛黎的衣衫,想要知道飼主到底是把這些零嘴藏在哪里的。
那個孩童收斂起了當初的凶戾,乖巧地站在堂下,他甚至沒有抬頭看坐在上方的盛黎和夏添一眼,而是低垂著腦袋,雙手有些緊張地絞來絞去。
“抬起頭。”盛黎冷冷道,對于除夏添以外的人,即便是孩童也無法激起他半點的溫柔。
男孩連忙抬起頭,因為緊張而加快了呼吸,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夏添看著他,倒是想起自己上一個世界第一次遇到飼主的場景,那會兒他也緊張得不得了,生怕對方忽然就要拔劍殺死自己。
盛黎與那男童對視,問道︰“听說你想給自己改名字?”
“我……我以前沒有名字。”男孩似乎意識到這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低下頭說︰“別人都叫我周家大郎,我不想再跟我爹姓。”
姓名登上戶籍後就很難更改,男孩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在落在他父親的戶籍之下,他私心想著,哪怕明日死了被小鬼捉去地府,他也絕不會認生死簿上“周大郎”的名字。
“那麼你現在叫什麼?”盛黎問道。
男孩很是詫異盛黎竟然會問起這個,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娘姓薛,我跟我娘姓,我……我叫薛仇。”
一名站在旁邊的十來歲的小士兵聞言,一張娃娃臉上露出不忍之色,他才進少帥的部隊沒多久,還沒有學會軍人的不動聲色。
他只知道,那周家原本就是豐泰城中的尋常人家,周家大郎的父親周老四當初娶了妻子薛三娘時也曾柔情蜜意過一陣,進門後一年便生了大兒子,眼瞅著這“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滿生活過起來了,周老四卻不知在哪兒染上了煙癮,辭了酒館的活兒不說,每日更是拿了錢就去煙館,家中只靠薛三娘替人縫補漿洗賺些瑣碎銀錢度日,直到盛大帥下了禁煙令,城中煙館家家關門那周老四才消停了一陣。
薛三娘以為丈夫回心轉意了,不曾想對方不知在何處又搭上了地下煙館的線,家里的錢不夠買煙土了,他就拿東西去當去賣;薛三娘原已死了心想帶著兒子離開,卻發現當時自己懷有身孕,她又是孤女,舅家並不願意照拂,薛三娘只得留了下來。
她生下女兒時,周老四已連家中最後一口吃飯的鐵鍋都賣了出去,可小小一塊煙土的價錢足夠他們家三日開支,一口鐵鍋的錢哪-->>
里能夠?周老四煙癮上頭,竟逼迫薛三娘蠰子去換煙土,薛三娘護子心切,卻被周老四一把推開撞在門上,當時便斷了氣。自此,周家大郎與嗷嗷待哺的周家二女便成了親爹尚在的孤兒,日子過得十分艱難。
薛仇。仇,他與那個逼死娘親的爹有殺母之仇,與那煙土亦是有著血海深仇。
盛黎點了點頭,他並不在意這個小孩要叫什麼名字,他有此一問不過是為了叫起來方便而已,當下道︰“薛仇,少帥府已經將你妹妹接入府中照料,想必你也見過了,今日叫你來,是要你履行承諾,我有一件事要交給你去辦。”說罷,他朝垂手立在下方的士兵點頭示意,對方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朵罌粟花給薛仇看。
薛仇並不認得罌粟花,見狀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楮。
“大煙就是由這東西制成的。”盛黎道︰“我要查煙土,需要你幫一個忙,這很危險,你若是不願意也不必參與,我會讓人將你和你妹妹安全送出城。”
薛仇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收緊,他緊緊地盯著那朵罌粟,仿佛想要將它的輪廓顏色刻入腦海一般,半晌後方才用力地點頭,“願意。”
在薛仇看著罌粟的同時,盛黎也在仔細打量著他,在這一次清剿大煙的行動中,他需要一個中間人來與地下煙館搭上線,而孩子無疑是最能降低人的防備心的角色,但並不是一般的小孩都能被納入他們的計劃之中。
薛仇卻恰好符合要求,他能夠當街弒父,足見其心性冷硬,無論是不是沖動殺人,在周老四脖子上的那一道劃傷可沒有半點猶豫的痕跡;而他又有拼出性命都要照護的親妹,更有對于煙土深入骨髓的仇恨。
“換身打扮,去瑞誠票號找一個叫‘鑽地龍’的人,該怎麼做會有人教你。”
盛黎牽著夏添的手站起身吩咐了一句,隨後便離開了房間。
薛仇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盛黎二人走遠後才開口,聲音干澀得厲害。“我……我能不能在走之前去看我妹妹最後一眼?”
“最後一眼?”屋內兩名士兵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其中一名高個子的把罌粟花收回,輕笑一聲︰“小孩兒,你該不會以為我們少帥府是要讓你去送死吧?”
薛仇抬眼看了他一眼,“難道不是嗎?就算不去送死,最後也是要滅口的吧,我知道。”
高個子哭笑不得,“你知道什麼,少帥府又不是閻王殿,少帥又不是……”似乎想起了自家少帥“盛閻王”的威名在外,他以手掩口尷尬地咳了一聲,“我們沒那麼不要臉,會讓一個孩子去做送命的活兒。”
薛仇不再說話了,他抿了抿唇,眼底帶著些許的不信任。
見狀,高個子士兵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們少帥和盛老板救了你的命,怎麼可能還送你去死?”
“救命?我殺了人本來就是該死的,你們不用解釋,告訴我該做什麼吧。”
“你這孩子怎麼油鹽不進?”那娃娃臉的士兵皺了皺眉,忍不住說道︰“你當街殺人的案子已經斷了,周老四先是于推搡之中導致你娘親的死亡,後又要將親女賣入勾欄院,這般舉止已經不配為人父,你為救親妹才不得已為之,罪不至死,少帥定下打你五十軍棍為誡,不過先延後數日,等你身子骨好些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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