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板!夏老板您怎麼還睡著啊,底下的人都快把咱們這台子給掀翻了!您倒是起來露個臉吶!”
夏添睡得正香,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更兼有砰砰作響的拍門聲,他下意識地往溫暖的被子里縮了一下,抬手去摸索身邊人,呢喃道︰“好吵……”
抬手摸了個空,夏添愣了一下,繼而猛地清醒過來,抬眼一看,頭頂是雪色紗帳,自己穿著一身藕荷色長衫坐在一張攢牡丹花圍拔步床上,屋內蔓延著一股淡淡的甦合香氣,這一切立刻讓夏添明白過來,自己恐怕是不知不覺地換了一個小世界了。
想起明明方才自己還被飼主摟在懷里哄著安眠,而現在睜眼後竟然是孤零零一個睡在不知何處的大床上,夏添心中升起一股郁結,之前盛黎也曾告訴過他,一個小世界的試煉結束以後,他會先自己一步去往下一個世界。
幸而兩人早已經定下了道侶契約,盛黎便能在生煙奩上烙下印記,令小玉盒能自動搜尋他的蹤跡並撕裂時空帶著夏添追尋而來。
也就是說,飼主也在這個世界。思及此處,夏添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他一邊快速梳理著這一世“夏添”的人生經歷,一邊拿過搭在架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個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他正抬手還欲再敲門,卻冷不防見門從里面打開,唬得他往後退了一步,見是夏添,連忙又堆起笑臉,一張胖乎乎的臉都笑成了彌勒佛,“哎呦我的夏老板,您起啦?這外邊的人都還等著您呢,您看……”
這個世界的夏添是這春梨戲班的台柱子。他幼年時被父母賣進戲班做個打雜的奴僕,幸而因為有一副好身段和一把好嗓子,又十分勤懇用功,被老班主看中學了戲。夏添學的是旦角,唱得最漂亮的戲便是牡丹亭里的杜麗娘,時人有傳一句“夏生之後無麗娘”,足見其功底深厚。
而今天,恰是掛了招牌出去說夏老板要親自登台唱《游園》一場,豐泰城中的票友早早便來了大廳候著。按理說夏添往日都是十分敬業地早早到場的,偶爾遲到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夏添今兒不知怎麼了,下人連番來請都沒把他叫起來,幾個僕從原以為出了什麼事兒,這才著急忙慌地找了管事過來。
夏添心里記掛著盛黎,哪里還有什麼心情唱戲,當下就要說不唱了。那管事的頗會察言觀色,見他眉頭稍擰,連忙道︰“夏老板,今兒這場咱們怎麼也得去露個面,今兒……”說著,他四下打量一番,見沒有旁人,這才湊到近前壓低聲音說︰“今兒那盛閻王也來了。”
夏添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一听“盛”字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問道︰“盛閻王?哪個盛閻王?”
“還能有誰?盛黎啊,就是那個血洗南河省的盛閻王, ,那威風比起盛大帥只怕也少不了幾分,我前些日子听人說了,盛閻王這人喜歡吃人肉喝人血,一個不高興就要拔槍殺人的,夏老板,咱們可不能得罪他啊……”
管事的帶著懼意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夏添卻早在听到“盛黎”二字時亮了眼楮,他和盛黎都會用自己的身體魂靈完成試煉,姓名自然也是不變的,他先前還想著命人去貼告示找他,而今對方竟已經主動上門了嗎?
也不是說沒有重姓重名的可能,但小狐狸心里就是莫名篤定,這個會來看自己唱戲的一定就是他的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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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此處,夏添喜不自勝,眼底的笑都綻成了桃花,他急匆匆想去大廳找人,走出幾步卻又忽然停了下來。
他理了理衣襟,改往戲樓後台走去,又打發管事的道︰“你先去堂前安撫著,我去後台扮上,稍後就來。”
“哎,好 !”那管事見他肯上台也是喜笑顏開,連忙小跑著往堂前跑去了。
點絳唇描娥眉,這些步驟夏添在上一世接戲時都學過,做起來不算生疏。經由上一個小世界,他如今已經正式成年,眉眼比起前世還帶著稚氣的少年模樣更顯艷麗,厚重的油彩一抹一涂,將那十分艷色放大做了萬分,後台幾個學徒看得連連驚嘆,更有個年紀小些的直接喊出了聲︰“夏老板怎麼瞧著又漂亮了些,簡直,簡直比畫本里的狐狸精還好看!”嚇得周圍幾個人連忙去捂他的嘴。
夏添也不氣惱,狐狸本就最是自戀,別人夸他漂亮他才覺得開心,當下朝著幾個人隔空點了點,“你,你……勞煩你們二位過來給我勒頭。”化妝他還能靠著前世的記憶糊弄過去,可這樣的專業技術,即使他腦海中已經有了世界記憶,因為從沒做過也難免生疏,為了避免麻煩,倒不如找人代勞。
被他點中的兩人驚喜得都有些手足無措了,听他還說“勞煩”,連忙小跑著過來幫他完成了其余化妝步驟,又有人引著去了夏添單獨的衣帽間替他打開衣箱,這才退出去。
夏添挑了一件淺粉色的繡花帔,穿戴整齊後便同扮作春香的小孩一同徑直往戲台上去,戲園子里早已經坐滿了人,原本鬧哄哄的園子在夏添登台後靜默了一瞬,而後便是更為高亢的叫好聲。
二樓正對戲台的雅間里,一身軍裝的男子剛好坐定,听見樓下一片喧鬧嘈雜的叫好聲不由得皺了皺眉。
見狀,身旁的勤務兵上前問道︰“少帥,這地方不清淨,不如換個地方休息?”說來他也不解,一路舟車勞頓,少帥明明已經吩咐下去說直接回盛府休息,怎麼路過一個戲園子,看了兩眼招牌就又改了主意要來听戲?他跟著少帥這麼些年,可從沒見他听過一場戲。
“無妨。”盛黎摘下軍帽放在桌上,隨手端起一盞清茶啜飲一口,“這地方很好。”
說話間,絲竹聲悠悠響起,台上戲已經開場,夏添一邊唱一邊四下搜尋著盛黎的蹤影,只是台下人才看了兩三個,便感覺自己被一道熟悉的目光盯住了。
他心有所感,借著轉身的動作抬頭一望,恰好和樓上人雙目相接。
只一眼,樓上那個眉目冷厲的男人一瞬間便柔和了神色,恰似初春時節寒冰消融,帶著雪的冰冷,也帶著水的溫柔。
腦海中,幾乎全部被寒冰佔據的生煙奩稍稍松動,又一片雪花無聲無息地落下。
夏添眼底含笑,直視對方唱了一句“不到園林,怎知□□如許”,而後便像是再也移不開目光,除非必要的低眉斂目,否則便決不把目光從那男人身上移開,涂在眼尾的桃紅仿佛都飛到了眼楮里,一顰一笑都是□□。
“怎知□□如許。”樓上的男人早已經離開了竹椅,他雙手撐在闌檻上,低低地念了一句唱詞。
戲院里的看客或是稱贊那夏添扮上的杜麗娘容姿飃麗,或是閉目聆听對方鶯啼婉轉的唱腔,卻唯有一個人,眼中滿滿的都是那個藏在戲裝背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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