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聖也說累了,就靠著柵欄閉上眼楮,程望舒側頭看著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于聖忽然睜開眼楮道︰“還有個事我得先和你說。”
程望舒道︰“你說,我听著。”
“我死了啊,埋我的時候,也不用挖太深,但也別太淺了,怕把野獸招來,也不用立什麼墳頭的,瞅著怪滲人的。”
程望舒呵呵笑了聲︰“行,不立墳頭。”
“還有啊,我這一身衣服也都脫下來,給你們留著,也算做個好事。”
程望舒怔住了。
“瞅你,什麼表情?”于聖還笑起來,“這叫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咱都是受過教育的,人都死了穿著衣服不穿衣服能咋地?尸骨都腐爛了,要衣服有啥用。”
“你,就不迷信?不相信有鬼神?咱們都穿越了,說不定也有鬼神,到時候別的鬼神都穿著衣服,你赤身露體的。”程望舒道。
于聖嗤笑了一聲︰“人要是死了能化成鬼,難道衣服也有鬼了?和你說了啊,你們要是忌諱,我干脆現在就脫了,好歹現在是活人的衣服。”
“于聖……”程望舒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
“哭啥,我就是覺得,現在就脫光了有點不好意思,還有女生呢。”于聖說著又把眼楮閉上,可程望舒分明在于聖的眼角再看到了一滴眼淚。
于聖很快就昏睡過去了,這一次睡得很沉,仿佛是再無所牽掛。
天一直陰沉沉的,到傍晚的時候再下起了雨,雨突然而來,雨勢很凶很猛,所有人都回到了山洞,只留了一支火把。
于聖也回到山洞,卻不顧反對,堅持躺在柵欄門口。
于聖一直迷迷糊糊的,睡一會清醒一會,守夜的人很快替換著,每一次替換,于聖都能睜開眼楮看一下,好像是為了確認誰在身邊。
終于,他等來了想要的值夜人。
睡到半夜起來,是最困人的,值夜的人尤其辛苦,這次被喊醒的是劉華,他睡眼迷離地坐起來,搓搓臉,先看了火把。
火把插在地上兩塊石頭中間,穩穩地立著,火也穩穩地燃燒著,劉華看了下,就鑽出了柵欄。
山洞內的人都沉沉地睡著,沒有人注意到于聖在劉華離開柵欄之後,也掙扎著坐起來,雙手支撐著身體從柵欄爬出去。
他無聲地爬出去,轉頭就爬向右側的黑暗,雨後的地面冰冷,發燒的身體觸踫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很快,劉華就回來鑽進了山洞,山洞內持續安靜著。
于聖喘著氣,開始脫衣服,體恤脫下來後,他仔細地疊上,放在身邊,然後是褲子,還有內褲。
每一件他都疊著整整齊齊的,疊好之後,就是鞋。
他只穿著一只鞋,連同襪子,另外一只鞋和襪子都在山洞里,這一只也放在衣服旁邊。
他有些戀戀不舍地摸著衣服和鞋,想起程望舒的話,不由笑了下,人死後要真是有鬼,大家都穿著衣服,就他這一個鬼赤身露體的,也確實夠難為情的。
想是這麼想,他還是沒有穿回衣服,而是就這麼赤身露體地開始向下爬。
山洞周圍的地勢他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哪里可以行走,哪里只能手腳並用,以前他都是走過的,現在才發現手腳並用也很好。
他一個人,赤身露體,帶著一點點的悲壯,融入到黑暗的夜色中。
劉華回到山洞,夜里的風有些涼,再回來就精神了很多,他坐在火把旁靠著柵欄,視線無意識地落在關汝黛身上,他很想將關汝黛也喊起來一起,陪他一起度過漫長的夜晚。
可惜,也只是想想。
他的視線離開關汝黛,也避開火把的火光,找了個位置,將自己的面部隱藏在避光的黑暗里,一個一個看過去。
他還記得白天女生們看著他赤裸身體的眼神,視線在其中一個女生身上停留了好一會,然後和關汝黛比較了下。
誰說女人關了燈滋味是一樣的?根本就是不一樣的。
他承認他還想念著他的妻子,也愛著他的妻子,但是關汝黛帶給他的感覺和他的妻子帶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又讓他想起里的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他的嘴角彎起來,這麼算來,他的人生還是蠻美滿的,有妻有妾了,還有偷不著……大約能偷著吧,可以試試。
劉華心猿意馬地想了一會,又看了看火把,就覺得好像忽略了什麼,可他的心思一大半都在偷不著上,火把也沒有熄滅,實在也想不到還忽略了什麼。
因為心里有了念想,就不覺得困了,大約是吃多了鹿肉,身體也一陣陣地反應,他有些煩躁,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推醒了苗人古。
苗人古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見到是劉華推他,就記起了值夜這個事,揉揉眼楮,避開火把的光芒。
劉華已經回到鋪位上了,苗人古適應了光亮,先看一眼身邊的田雨辰,見她睡得正香,就悄聲地站起來,習慣性地左右看看。
大家都睡得很沉,程望舒的腿上搭著他的褲子,啥也看不清,他就再找尋于聖,這一找,吃了一驚,于聖不在山洞里。
不會吧,他下意識地再找了一圈,還是沒有,一種不妙的感覺一下子從心里涌出來,沖擊到頭頂,腦袋嗡了一聲。
他記得睡前于聖一定要睡在柵欄前,他那時候就決定了?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想到這點,只認為肯定是這樣的——昨夜的囈語高燒,白天和程望舒說了好久,晚上燒得迷糊了還要睡在邊上,還有那個腫脹潰爛到膝蓋的腿。
“劉老師,于聖呢?”苗人古的聲音都變調了,在寂靜的山洞里格外刺耳。
劉華剛躺下還沒有合眼,聞言倏地就坐了起來,他忽的記起他忽略的是什麼了,于聖不在山洞里,從他出去回來于聖就不在山洞里了,可他竟然沒有發覺。
“于聖怎麼了?”孫政岳一下也坐起來。
“于聖不見了。”苗人古道。
這幾句話將所有人全都吵醒了,大家都坐了起來。
“于聖能上哪去?”
“他能跑哪去?”
劉華臉色發白,心砰砰跳著。
“什麼時候于聖不見的?”車家豪問道。
“我一起來就發現不見了。”苗人古顫著聲道。
苗人古之前值夜的是劉華。
火把微弱的光線下,劉華只覺得臉火熱火熱的。
“劉老師?”車家豪叫道。
“我起來的時候于聖還在,應該是還在,我出去解手,回來就沒有注意到。”劉華已經站起來,他回憶起來他靜坐的時候,好像听到外面有聲音,以為那是風聲,風刮樹葉的聲音。
“于聖自己出去的?他能出去?他出去做什麼?”車家豪懷疑道。
孫政岳站起來,“我出去找找。”
“等等。”程望舒叫了句。
孫政岳回頭。
程望舒沒有看程望舒,只是看著黑暗的外邊,道︰“白天,于聖和我說,說他知道他要死了。”
孫政岳沒有听下去,拿著火把就鑽出柵欄。
“等會我。”車家豪也抓著一根沒點燃的火把,跟著鑽了出去。
所有人全都站起來,涌了出去,山洞里只留下程望舒和呆坐的劉華。
黑暗里程望舒的眼楮睜得大大的,看著黑暗的外邊。
他知道于聖的想法,他不想死在山洞里,不想要嚇到他們。
“衣服!鞋!于聖的!”
外邊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程望舒的眼楮閉上。
他的眼楮酸澀,卻沒有眼淚,腦海里是于聖最後和他說話時候的笑容。
“說句不好听的話,你死了,那是一了百了,我們呢,我們可是親眼又目睹了一次死亡,這種滋味……”
“那就對不住了,你們不但要恐懼,還要將我埋了,這回你們可沒有理由讓我和他們一樣暴尸荒野,就沖著引來野獸這一點,也會埋了對吧。”
“你,就不迷信?不相信有鬼神?咱們都穿越了,說不定也有鬼神,到時候別的鬼神都穿著衣服,你赤身露體的。”
“人要是死了能化成鬼,難道衣服也有鬼了?和你說了啊,你們要是忌諱,我干脆現在就脫了,好歹現在是活人的衣服。”
程望舒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外邊繼續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音,間或著“這邊”,“草斷的”,“小心”的聲音。
外邊尋找的聲音有半個多小時,之後人陸續回來。陰天沒有月亮,火把的光線有限,開始還有野草被壓的痕跡,然後就找不到了。
在山林里生活了幾個月誰都知道,想要隱藏在林子中不被發現,尤其是黑天,簡直太容易了,更何況他們的心里都隱約感覺到于聖是有意躲起來的,甚至,已經……
即便口里逃避那個字眼,他們的心里也逃避不了。
誰也不說話,只有火把上的火光孤獨地映照著所有人。
天終于亮了,在第一點亮意出現的時候,所有人就全都出去了。
離開山洞前的石頭地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段野草被壓倒的痕跡,上邊還沾染著點點鮮血,于聖沒有選擇大家常走的路線,看來是誠心不想讓大家在夜色中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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