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每個人都充滿了活力,仿佛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氣,天一亮就會爬起來,砍樹、砍藤蔓、挖野菜、采集槐花、來回將樹枝樹木運回山洞。
永遠都有干不完的活,他們的時間被填充得滿滿的,唯一的休息就是在吃東西的時候,可他們的心里,實際上全都充滿了恐懼和對未來的絕望。
兩個月多月了,最初的新奇、熱切、熱血沖動,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本來,這一切可以消失的晚一些,他們已經對未來生起期盼了,他們還自己編了歷法,試圖記下時間,待造出紙來之後還會書寫出歷史。
他們曾經在大河邊憧憬著這些,但誰也說不出在什麼時候,他們失去了這些憧憬。
好像是在听到虎嘯的那一夜?或者是見到狼群獵殺山羊的那一天?總而言之,他們還沒有覺察到心情的失落,沒有覺察到沮喪和絕望正悄悄地侵蝕著所有人的內心,哪怕他們的生活越來越有規律越有計劃。
劉華注意到了這一切。
他一直在密切關注著他的這些學生的心理。
他對未來早就絕望了,支撐著他的是不甘。
好幾次午夜夢回,他都瞪著黑暗的石壁好久,他不再想過去,也不想未來,他只想快快活活地過完生命的最後幾個月。
他忍了好久了。
這里不是石壁處的那個山洞,這里的男生女生都已經不太听他的擺弄了,他不想只快活一次就挨一頓揍,被打得遍體鱗傷被獨自趕走,孤獨地死去,他要把握住最後幾個月,哪怕只有一個月。
所以,他拉著關汝黛出去的夜晚,也只是拉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肩膀,和她說著遠去的過去,說著不可能的未來,在心底將關汝黛當做成人在談情說愛、花前月下,自己為自己制造一個不存在的浪漫,假裝以為浪漫的兩個主角彼此心意相通。
不是沒有心猿意馬的時候,但他可以克制了,只是偶爾,摟著懷里的人忍不住加了力量。
他想再談一次戀愛,浪漫的,在這個本來不該存在的世界,轟轟烈烈一次,但沒有可以浪漫的對象。
十五六歲,豆蔻年華,正是美好的,可她們,被教育得太好了,失去了該有的浪漫。
而他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宣布他這個根本不存在的戀情,而關汝黛,似乎比他還害怕,這讓他索然無味。
這一夜半夜,在狼嚎中醒來,劉華睜著眼楮看了半天的石壁,竟然失去了喚醒關汝黛的想法,朦朧中卻想起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虎,怎麼不叫喚了。
每個半夜都听著,已經听習慣了,這個半夜竟然沒有聲音,是虎走了,在這一塊地吃飽了,換了方向,還是在悄無聲息地獵殺?
劉華站起來,盡量不發出聲音地來到柵欄處。
這個柵欄對他們來說很結實了。
一人高,縫隙只有手臂寬,防老虎肯定防不住的,那玩意一縱,是能從柵欄頂上跳進來的,到時候他們就是甕中之鱉,不過其它的野獸能防吧。
劉華順著柵欄沒有目的地向外望著,忽然,他激靈了下,移動的視線定在左側,樹林之間,一對綠幽幽的東西上。
呼吸瞬間屏住了,奇怪地是心跳卻沒有加快速度,他一動不動,仿佛是命中注定般注視著黑暗里的那雙綠點,眼楮一眨不眨。
遠處傳來狼的嚎叫,聲音很遠,可這雙眼楮的主人如果不是狼,還會是什麼?
遇到野獸,不要轉身,將後背留給野獸是最愚蠢的行為,兩條腿的人永遠也跑不過四條腿的食肉動物,它們天生就是為獵殺活著的;
也不要彎腰低身,因為在動物的世界里,這是一個屈服的姿勢,野獸不會因為你的屈服而放過你的,弱肉強食是動物世界亙古不變的道理;
那麼,只有直視——在對方不清楚你的實力的時候,站立、直視、氣勢壓人,讓對方弄不清你的實力,野獸比人還狡猾,特別是落單的野獸,它們比人還害怕受傷。
而落單的野獸,往往是已經受傷的。
劉華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時間在他這里已經失去了概念,他萬分感謝這幾天老虎陰影下的拼命,這個柵欄,絕對、至少差不多能攔住這個落單的、可能的狼。
綠幽幽的東西忽然不見了,劉華還是站立著,使勁地瞪著眼楮,他不知道那只疑似狼的東西是躲起來了還是真的離開了,這一刻他真的不害怕。
但他知道,他們被盯上了,被這只孤獨的狼,今夜,它離開了,可不等于它不會再來,還有白天,還有下一個黑夜。
他瞪著黑暗,眼楮酸了,站得疲勞了,連狼群的嚎叫也停止了,夜,恢復了寂靜之後,他的手緩緩扶在柵欄上。
明天,他們還敢離開這個山洞嗎?
他終于跌坐在地上。
後半夜,他就坐在柵欄前,呆呆地望著外邊的黑暗。
他覺得,他就像被困在監獄的柵欄內,渴望著外面的自由,只是,那些真正監獄里的人是被動被關起來的,他們這些人是自己給自己築了監獄,還生怕監獄的柵欄不夠安全。
明早,能夠下山喝水洗漱嗎?方便呢?他的心里一陣陣發冷,縱然他們方便的地方距離住處都還遠,可他們畢竟都是在野外方便的,野獸,狼,能尋不到氣味找不到他們嗎?
他們連儲水的東西都沒有,只要狼在山下水源處守株待兔……
他的心已經沒有半點溫度了,他以為他已經不怕死了,他真的不怕死了,就是死之前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可他竟然再也沒有半點風花雪月的心思了。
後來,他終于累了,強撐著的強大,長久的緊張,讓他終于倒在了柵欄前,睡著之前甚至自暴自棄的想,真就死在睡夢里,也是幸福的。
劉華沒有睡多久,甚至睡了,也是不安寧的,天才蒙蒙亮,山洞內才有些聲息,一下子就醒了。
猛地就坐起來,速度過快,頭撞在柵欄上,到把所有還沒有醒的人全吵醒了。
“劉老師,你怎麼睡柵欄那里了。”車家豪迷迷糊糊地問道。
“劉老師給我們守門呢。”苗人古開了句玩笑。
所有人里,就還有他時常沒心沒肺地和劉華開玩笑,他油嘴滑舌慣了,大家也都習慣了。
劉華下意識向柵欄外左側望去,外邊安安靜靜的,山里的晨霧飄渺著,如果不是他睡在柵欄處,一夜睡眠並沒有讓身體的疲勞消失,幾乎以為半夜是夢境。
“半夜里可能有狼守在外邊。”劉華一句話,讓所有人全都清醒了。
狼?
“就在左邊林子里,有一對綠色的眼楮,和我對視了好一會。”劉華慢慢說著,眼楮一寸一寸地尋找著。
孫政岳噌地撲到柵欄邊,文天一已經翻身拿起了小弩——大弩都立在外邊平坦的地方,頭一天才立好的。
鳥雀也還沒有甦醒,外邊安靜得緊,可每個人的心里都收緊了,誰也沒有敢說話,女生更是一動不動,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應該是走了。”劉華緩緩道。
“走了也會再來。”苗人古突然說道。
“我出去把弩拿進來。”孫政岳將平方在地上的梯子架起來。
“哎哎,別急,急什麼?”苗人古趕緊上前拉住孫政岳,“你一個人拿不進來,大家也不能一天都呆在山洞里。不喝水還不方便啊。”
孫政岳停了一下。
“田雨辰,閆鑫月,李雨薇,付佳瑤,你們四個拿著小弩,上好弦,孫政岳、仇樸任、程望舒,你們看著柵欄,柵欄一會都推開,剩下的人全拿著鏈子錘,咱們一起出去。”苗人古一口氣就安排了,仿佛這些安排他在腦袋里想過多少次了。
孫政岳和文天一立刻就行動起來,去把別住柵欄的木頭放下來,劉華怔了下,沒有阻攔,鄭艾叢就過去幫忙了,大家也都起來,被點名的女生就去拿弩,其他人就拿著鏈子錘,石斧也都帶上了。
“出去以後誰也不要單獨行動,不要跑,要是看到什麼了,就說一聲,不要喊,要是沒有看到,就在平台兩側就近方便,也不要男左女右了,孫政岳你們三手里啥也不要拿,到了就先方便,大家換班,然後把弩拿回來再說。”苗人古繼續安排。
“我要大解。”石彥博聲音不小,好幾個人心里都是這想法,就是沒有敢說。
“大就大,誰不大,還怕臭啊,大家輪流大,都在一起陪著,有大的,邊上就有人站著,一定要有人站著,野獸看到蹲著的人會主動攻擊。”苗人古說話好像都沒有標點符號,不過大腦就說出來了。
劉華也佩服苗人古的反應和敢說,他現在一點也沒有被搶了說話權的想法——安危面前,面子才是多余的。
“也不用這麼擔心,防備著就好,如果在平台上沒有發現問題,大家還是先一起到河邊喝點水。”劉華覺得既然半夜里狼出現了,一早不大可能伏擊在附近。
苗人古沒有反駁,柵欄的杠桿也卸下來了,沉重的柵欄被推開一個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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