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雨辰是被凍醒的。
好像一直沒有睡踏實,全身都是酸痛僵硬的,關節都僵直了,周圍漆黑一片,唯有頭頂星光閃爍。
也不知道是幾點了,勉強轉轉頭,看到亮光所在,眼楮適應了黑暗與光明的交替,看到火堆旁是車家豪與孟越峰,劉老師也沒有睡。
身邊閆鑫月已經和另一邊的女生擠到一起了,難怪她覺得冷,她在黑暗里撐著地坐起來,摸索著把包抱在懷里。
剛要動,就僵住了,劉老師正在黑塑料袋里翻著什麼,很是小心,塑料發出的聲音極為輕微,接著拿出什麼來,從動作上看是撕開,接著遞給車家豪和孟越峰,就著火堆稍稍烤烤。
田雨辰的心砰砰跳起來,胃里涌出強烈的饑餓感覺,她直勾勾地望著火堆旁的三人,看著他們幾乎是狼吞虎咽般的動作。
睡前分到了一塊西瓜,又吃了一根火腿腸,這些東西早早就消化得沒有了,她的視線落在三人鼓動的腮幫上,沒有半分猶豫就站了起來。
頭暈了下,眼前的一切都恍惚了半刻,田雨辰不得不彎了彎腰,然後站起來,小心地邁過地下橫七豎八的人,走向火堆。
突然站在光亮里,守夜的三人嚇了一跳,面頰僵硬了下,田雨辰誰也不看,抱著包湊近火堆,溫暖的感覺立刻充斥著全身,將背包放在腳下,她張著手,盡量靠近火堆。
空氣中還殘留著燒雞的香味,三個人的嘴都緊閉著,劉華費勁地咽下口里的雞肉,望著田雨辰道︰“怎麼不睡了,明天還要趕路。”
田雨辰微微抬頭︰“冷,凍醒了。”聲音還在發顫,上下牙磕到了一起。
車家豪站起來,從旁邊拽過來一捆樹枝,慢慢地一根一根添上去,火好像旺了些。
沒有人再說話,只有樹枝燃燒時發出的 啪聲音,還有冒出的濃煙緩緩飄散。
換班的被叫起來,車家豪和孟越峰躺在被叫起來的位置上,田雨辰堅決地沒有移動,在火堆旁暖和過來,寧肯坐著也不肯再回去挨凍。
劉華也沒有動。
很快就陸續有人再被凍醒了,湊到火堆旁,擋住了熱量的散發,夜便似乎更冷了,漸漸的,所有人都爬了起來,涌到火堆旁。
田雨辰悄悄動了動,與苗人古換了下位置,沒有忘記把書包背在身前,人還在內圈,半蹲著,身後還有人,已經烤了一個多小時的火,她完全暖和過來了。
先是低低的抽泣聲,然後嚶嚶的哭聲慢慢彌漫開。
田雨辰沒有哭,她的眼淚已經被溫暖的火堆烤干了,眼楮里只有酸澀,她慢慢仰起頭,看到深邃的天空群星璀璨。
這是從出生到現在十五年里她頭一次看到這樣的星辰,她曾經多麼期待能看到這些啊,可諷刺的是,真的看到了,卻沒有半分的詩情畫意,賞心悅目,只有悲涼。
不是夢,莫名其妙的穿越,宋玉媛的死,一切的一切都告訴她,過去消失了,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溫暖的床鋪、高樓大廈、甚至灰蒙蒙霧霾的天,全都成為了過去,永遠永遠不再了。
星空一點點黯淡,這是黎明前的最後黑暗吧,她閉了下眼楮。
“別拱我,要摔了!”一個男生帶著鼻音狠聲狠氣地道。
“誰啊?啊——”淒厲的慘叫劃破天邊最後一絲黑暗,田雨辰一哆嗦,差點坐到了地上,還沒有回頭,耳邊就再次傳來數聲淒厲的叫喊聲,嘶啞的,驚恐的,震耳欲聾,還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麼,身後就好像炸開了鍋一般,她被推倒在地上。
劉華噌地站了起來,眼楮瞪得圓圓的,手腳瞬間就癱軟起來。
“啊——”梅子怡顫抖尖利的聲音劃破所有人的耳膜,她完全被嚇傻了,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面前人的跌倒,飛跑,看著一個完全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龐然大物沖撞過來,看著有人從燃燒的篝火上翻滾過去,全身都在發抖,一股熱意忍不住淅淅瀝瀝涌出來,她只能尖叫、尖叫、再尖叫。
“救命啊——老師救我啊——啊——”梅子怡驚恐地視線望過去,是孟越峰,他正被那個龐然大物拱翻,一口鮮血從嘴里噴出來,看著那血紅血紅的鮮血,眼角看到劉老師正毫不猶豫轉身而逃,梅子怡腿一軟,倒在地上。
“啊——”孫政岳被撞得跌倒在一個柔軟的身上,身底下一聲痛苦的叫喊,他一下子就听出來是田雨辰的,翻身一滾爬起來,伸手就抓住田雨辰,匆忙之間不知道抓的是什麼部位,只顧著抓起來喊著“快跑!”
田雨辰被撞到又被踩了一腳,只听到淒慘的叫喊,救命的聲音,腦海里瞬間就反應出吃人二字,火光與黑影在眼前交替閃爍,忽然再被撞了下,跟著就被拽了起來。
她無意識地挪動著雙腿,只記得牢牢地抓著身前的書包,火光忽然消失,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是誰抓著她,只下意識地跟著,耳邊是驚嚇的慘叫,奔跑的腳步聲,還有種“呼哧呼哧”的奇怪的聲音,心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腦海里空蕩蕩的,慘叫的聲音好像就在耳邊,又好像極為遙遠,這一刻的頭腦卻忽然敏銳起來。
宋玉媛青黑的面孔好像就在身後,還有死魚般無神的雙眼,又有人死了嗎?已經死了吧。
忽然腳下一空,田雨辰一個踉蹌,孫政岳使勁一拽她的胳膊,卻被田雨辰也帶得踉蹌了下,兩個人抱著轉了半圈。
視野里驀地一亮,樹枝上還跳躍著火焰,一只黑乎乎龐大的東西正張開獠牙,銅鈴般的眼楮反射著火光,嗜血而殘忍。
這一幕成為了火光的活動背景,深深地印在田雨辰的眼楮里。
呼吸停止了,心跳也仿佛停止了,全身的血液也好像都不會流動了,時間也好像靜止在這一刻,極為漫長。
而其實時間只過了一秒,孫政岳抱著田雨辰轉了半圈,就再拉起她,拼命沖向黑暗。
田雨辰機械地移動著雙腿,跌跌撞撞地跑著,肺好像被火焚燒一般,嗓子干啞得要裂開了,她想要叫喊,可是完全發不出聲音,爬上山坡又翻下來,摔倒了再爬起來,直到渾身的力氣全都被抽走,攤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仿佛離開了水的死魚,淚眼朦朧地望著臉色慘白的孫政岳,看著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頭上流下來,她的胳膊被孫政岳抓得生疼,可是她卻沒有一點力氣掙扎。
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慘叫聲、呼喊聲,奇怪的“呼哧”聲,只有她和孫政岳大口的喘息聲。
恐懼、慶幸、死里逃生,田雨辰忽然哆嗦起來,如果她沒有半夜里醒來擠在人堆里面,如果孫政岳沒有拉著她,那張帶著獠牙的嘴里的肉塊,是不是也有她身體的一部分。
胳膊抖動得比身上還要厲害,她看到孫政岳也在發抖,抓著她胳膊的手也在發抖,忽然有“噠噠”的聲音傳到耳朵里,是他們牙齒磕踫的聲音,他們兩個人抖得像篩糠一般。
田雨辰喘著、抖著,兩只手還緊緊抓著身前的書包,她慢慢地騰出一只手扶著地,慢慢慢慢地坐起來,天已經微微發亮,他們倒在山坡上。
她極慢地回過頭,沒有血淋淋的大口,沒有突出的獠牙,更沒有龐然大物,她的心一松,可又一痛。
寂靜無聲,只有她和孫政岳粗重的呼吸,牙齒打顫磕踫的聲音,田雨辰活動了下胳膊,孫政岳已然忘記了松手,她就胳膊帶著孫政岳的手抓過背包。
手抖得厲害,怎麼也抓不住拉鎖,她使勁使勁地呼吸著,使勁使勁地要抓著拉鎖,可怎麼也捏不住。
“打……噠噠……開。”她終于能發出聲音了,聲音好像直接從胸腔里發出來,和喘氣一起出現,她哆哆嗦嗦地想要挪動書包,卻一動也動不了。
孫政岳怔怔地轉過頭,眼神里全沒有了焦距般,哆嗦著手踫了書包好幾下,才抓到拉鎖,僵硬地拉開。
田雨辰抖著手摸出一個瓶子︰“打……開。”
孫政岳恍然清醒過來,終于松開了田雨辰的胳膊,接過水瓶一把將瓶蓋擰開,田雨辰抓著孫政岳的手湊過去先喝了兩大口,冰冷的水涌入胃里,胃痙攣起來,痛提醒著她,她還清醒著,活著。
孫政岳也一揚脖咕嘟咕嘟灌了兩口,水瓶里的水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
田雨辰的身體還在發抖著,她蜷縮著抱住自己,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死了,還有人死了,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她了?
她猛地把手再伸進書包,匆匆地翻檢著,半夜里三人偷偷吃東西的畫面和血盆大口的獠牙交替在眼前出現,她抖著手抓出來兩個果凍。
她拼命地撕扯著果凍上的那層塑料,就好像與它有仇一般,一直到手上忽然一空,然後放在手里的是一個撕扯開的果凍。
她大口地往嘴里倒著,塞著,連同眼淚,一起吞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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