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緩緩俯下身,與她視線平齊,黑暗中,一雙黑眸布滿血絲,就那麼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不,不是為了減輕我對你的恨,是為了讓你看清楚,那個男人,根本不可能把你放進眼里!除了郝小滿,他這一生,都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安蘿,你死心吧。”
“我知道啊。”
像是痛極了,她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上布著細細密密的汗珠,渾身都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著,可聲音卻自始至終都極為平靜︰“夜生,你不要總是這麼不相信我。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了,兩個月後,我會跟你走,會給你生孩子,你相信我。”
他總覺得,她堅持要來北家是想試一試,看北梵行會不會像當初一眼看上郝小滿一樣,喜歡上她,將她從地獄的輪回中拯救出來。
可她過來,只是想給她垂垂敗落的人生,鄭重的劃上一個句號。
夜生忽然就笑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周圍太安靜了,是不是他太久沒有認真的笑過了,這笑聲听進耳中,卻像是在哭。
“是啊,你最後一點價值,也就是給我生個孩子了,生完後,你也就沒什麼用了,需要我親手了解你麼?”
這下輪到安蘿笑了,輕輕的,如銀鈴一般︰“怎麼可能輪得到你?你爸媽這兩年可是磨刀霍霍呢……”
“是啊,說不定等不到你足月生產,就迫不及待的剖腹開度把孩子取出來,好看著你腸破肚流的痛苦死去。”
安蘿忽然就不說話了。
寂靜中,染血的手努力抬起,摸上他瘦削的臉頰,良久,才輕輕嘆息一聲︰“對不起,夜生,真的對不起……”
也不知道這句話中的哪個字刺痛了他,夜生忽然就激動了起來,用力甩開她的手站起身來︰“我說過吧?不許再跟我說這三個字!因為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安蘿,你活該過來北宅被他北梵行折磨!你活該!!”
話音剛落,臉頰便受了重重一拳,他毫無防備,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夜色中,平添了一股冰冷如極低的氣息。
“活膩了麼?告訴我,我可以好心送你一程!”暗啞暴戾如暗夜修羅的聲音響起,男人上前一步,一把黑色的手槍眨眼間落入掌心,絲毫沒有要跟他開玩笑的意思。
“白少,你別這樣。”
安蘿壓抑低咳了聲,努力集中注意力不讓自己昏睡過去,輕聲安撫︰“是我不對,他恨我是應該的。”
夜生反而越來越怒,低聲咆哮︰“我不需要你開口替我求情!”
“這意思是準備接受我送你一程的提議了?”
“……”
夜生薄唇緊抿,沒說話,就那麼冷冷的盯著安蘿。
季生白眯眸,涼薄的視線淡淡掃過他緊握的雙拳︰“夜少,你該知道,理論上來說,我欠了她一份情,而你,欠了我們北家一份情,你想就事論事?我真的一點都不介意送你下黃泉,去找你的姐姐!”
夜生急促的喘息著,好一會兒,才漸漸平息了胸口沸騰的怒氣,壓抑著嗓音道歉︰“抱歉,是我不對。”
“下不為例。”
“……謝謝。”
睡的不太安穩,翻了個身,習慣性的想要摟著季生白的腰,胳膊搭過去,卻撲了個空。
她愣了下,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抬了抬腦袋看了眼,沒見到人。
翻身坐起來,對著洗手間的方向叫了兩聲︰“季生白?……季生白?”
三更半夜的,跑哪兒去了?
不是又去執行什麼鬼任務了吧?
她皺眉,拿過手機來剛要給他打電話,又頓住。
萬一真的在執行任務呢?她這麼貿貿然的打過去,害他分神怎麼辦?
咬著指甲猶豫了好一會兒,到底還是把手機放了回去。
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了。
睜著眼楮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病房門忽然被打開了,兩名護士推著一張床進來了。
鄧萌愣了下,坐起來,吃驚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那只菠蘿︰“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
安蘿裂開嘴笑了笑,露出潔白的八顆牙齒︰“嗯,出門的時候意外被車撞了一下,傷了一點皮肉。”
出門的時候?
鄧萌抬頭看了看時間,凌晨4點整。
所以說,這麼早的時間,她跑出去干嘛去了?
剛想問,那邊季生白就悠悠走了進來,手里拿著水杯︰“接水的時候看到她被送過來,想著你們比較熟,她進來還能給你做個伴。”
鄧萌狐疑皺眉,打量著頭上裹著紗布,身上裹著紗布的菠蘿︰“你這看起來傷的不輕啊,我這剛剛斥巨資給你補了身子,你這回頭就給我傷成這樣!真是……話說你三更半夜跑出去干嘛?”
安蘿眨眨眼︰“我醒的比較早,睡不著了,想來醫院看看你。”
一句話,瞬間讓鄧萌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關鍵時刻,還是你對我好!果然之前沒白疼你!”
安蘿笑了笑,露出兩個很深的小酒窩。
季生白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隨即淡聲命令︰“我出去接個電話,你們有什麼話明天再聊,現在都需要休息,睡覺。”
鄧萌伸長了脖子,試圖隔空看到他手機上顯示的名字︰“誰的電話?男的女的?”
“男的。”
男人丟下這句話,便轉身出去了。
鄧萌皺了皺眉鼻尖,轉頭看安蘿︰“你直覺比較準確,你說,他說是男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安蘿很認真的想了想,很認真的給她答案︰“真的。”
鄧萌放心了,安心躺下︰“也對,借他100個膽,估計他也不敢劈腿,不然……”
她沒說話,在半空中比了個‘切’的收拾。
安蘿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眸底那星星點點的光亮,不知不覺就黯淡了下去。
深夜,醫院無人的走廊,如果這會兒有人站在旁邊,一定能隱約從手機里听到女人怒急的質問聲︰“你把她帶走了?為什麼?二哥,連那麼個低賤的女佣你都要跟我搶?”
他為了鄧萌傷害她,她勉強可以接受,誰讓他被那個女人迷了心竅呢?
可現在,他竟然連一個卑微的女佣都要從她手中搶走!
她現在甚至開始懷疑,他之前跟她的種種作對,根本不是為了所謂的鄧萌,根本就是他嫌棄她連累北家,連累哥哥,故意跟她作對!
季生白筆直修長的身影佇立在落地窗前,涼淡的視線淡然的看著一望無際的夜空,聲音寡淡︰“我不知道她哪里低賤,我只知道,她比你要高尚的多。”
“比我……高尚的多?”
大概是怒急了,電話里的女人連聲音都變了調,半晌,怒極反笑︰“二哥,除了那個鄧萌以外,我倒是還沒見過你這麼維護什麼人過……不要告訴我,這麼快你就移情別戀了,會顯得你之前的痴情太可笑的……”
就因為她跟他通風報信?
不,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手下那麼多為他賣命的人,死一個兩個都不曾讓他皺一下眉頭,又何況是這麼個只替他做了這麼點小事的人。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的情,也分了一部分在她身上。
“鄧萌她知不知道,你對其他女人也這麼呵護備至呢?”幽幽冷冷的一句話,明明是微笑的口吻,卻又帶著若有似無的威脅。
“所以你現在是想跟我對抗一下麼?”
季生白轉過身來,眼前幽深詭寂的走廊蔓延出一股陰鷙凜冽的霧氣︰“我一點都不介意,芊芊,如果你想連你最後的一點依賴都失去的話。”
最後一點依賴。
北梵行!
北芊芊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半晌,一聲不吭的掛了電話。
季生白面無表情的收了手機,卻沒有立刻起身回病房,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像一樽沒有生命的雕塑。
回去的時候,鄧萌已經睡著了。
安蘿卻還醒著,大概是麻醉藥效過去了,傷口太痛了,整個人都在床上縮成了一團。
季生白在病床前站定,垂首看著她煞白一片的小臉︰“痛的話,我可以給你開一點止痛藥。”
安蘿像是先呼出了一口氣,才勉強扯了扯唇角︰“還好。”
也對,比這個難熬多少倍的時候她都熬過來了,又怎麼可能會在乎這麼點小傷小痛。
“你再考慮一下,想嫁給北梵行的話,只需要告訴我一聲,我會幫你辦到。”
這句話,過去的那麼多年,他問過她無數次了。
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很堅定的兩個字‘不想’。
這一次,絲毫沒有意外的,再次得到了這麼兩個字。
她說,不想。
為什麼?
因為很清楚,那個男人,不想。
季生白闔眸,靜默片刻,淡聲開口︰“知道了,你需要好好休息,偶爾吃點止痛藥,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我去給你拿藥。”
安蘿也沒拒絕,清澈的像是被水洗過的眸靜靜看著他︰“謝謝你,白少。”
頓了頓,又補充︰“其實你真的沒必要那麼介意那件事情,是我自己想那麼做,也沒有想要拿它來得到你們北家的報答。”(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