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手機,失神的看著地毯上的血跡。
耳畔,還隱約能听到男人倏然沉下來的聲音︰“小滿?說話!……小滿!出什麼事了?”
拇指無意識的滑動,最後按在了紅色的那一處。
通話被切斷。
她閉著眼楮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然後抬步走了出去。
剛到美國的那些日子,晚上無休無止的夢魘折磨加上語言不通跟水土不服,前後短短7天的時間,就將她折磨的形容枯槁,不成樣子。
二哥就拖著病弱的身體陪在她床前,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睡覺,在她睡的不安穩的時候,彈很溫柔很溫柔的安眠曲給她听。
後來的一天,她在商場里被白種人歧視,氣的渾身發抖,回家對著二哥哭的時候,二哥一邊揉著她的腦袋一邊說︰“小滿,你知不知道,我其實也很怕,怕會不適應這里的生活,怕身體會一直這樣糟糕下去……可你一直在我身邊,這又讓我覺得很安心。”
就算發生再糟糕的事情,只要她一直陪著他,他就會很平靜。
他說,她是他的精神支柱。
那以後,她的狀態才慢慢調整過來,因為二哥將她看做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所以她必須要讓自己堅強起來,她不倒下去,二哥才能繼續依靠她。
南慕白在海邊找到了她。
烏雲吸滿了雨水,沉甸甸的壓在頭頂,與海面連成一線,隨時都會下雨的樣子。
在海邊游玩的人們眼看變天,都早早的收拾東西離開了,只有她一個人,光著腳丫,站在一層一層撲過來的海浪邊緣處,對著大海,不知道在想什麼。
風有些大,帶著濕寒的氣息刮過她身上單薄的外套。
南慕白靠近的步伐不知怎麼就停了下來。
他不是第一次來海邊找她了,上一次,還是她被寧雨澤申颯兒欺負了,他來找她的時候,她手里正拎著個礦泉水瓶,撅著小屁股專心致志的找小螃蟹。
前後才不過四年時間,曾經那個受了欺負也不忘玩耍的青澀小姑娘,如今已經學會了掩藏心事。
他脫下外套來,踩著腳下冰涼的浪花走過去,將她裹住。
她像是愣了下,抬頭看了過來,就那麼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才道︰“你說,什麼樣的情況下,一個一生可能只能懷一次孩子的女人,會不惜搭上自己孩子的命,來陷害另外一個女人?”
大腦冷靜下來後,她想通了一件事情。
她沒有絆北芊芊,而因為身體不好,行走的時候一向小心謹慎的北芊芊,也不該恰好在讓她帶她去樓上休息的時候,絆倒,流產。
這種巧合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沒想通。
她只听說過為了算計情敵而故意讓自己流產的,卻從來沒听說過為了算計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故意讓自己流產的。
就算要陷害,她想要陷害的人也該是鄧萌才對,為什麼會是她呢?
耳畔海浪聲聲,遠處雷鳴滾滾,南慕白站在她身邊,身形便顯得格外高大挺拔,他眯眸看著眼前那一道道蜿蜒蒼白的閃電,嗓音清淡冷漠︰“你跟北芊芊唯一的交集,就是北梵行。”
你跟北芊芊唯一的交集,就是北梵行。
她抬頭,像是笑了一聲︰“要不是她威逼利誘,強迫何騰娶她,我真的要懷疑她是不是喜歡她的那個親生哥哥了。”
為了讓北梵行對她死心,付出這一生唯一的一個孩子?
這個女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決絕狠辣一萬倍啊。
“北芊芊常年生活在國外,而北梵行這些年幾乎不曾去看過她,要說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刻,我倒還真不清楚。”
他垂眸,長指挑起她的下巴,低沉悅耳的聲音被海風吹的有些凌亂︰“不過听小北說,北梵行以前還是很疼愛北芊芊的,知道她7歲那年做了腎髒移植手術後,他對她的態度才突然冷淡下去,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因為對你的愧疚,才不願再見北芊芊一面?”
郝小滿靜默了片刻。
這件事情,連他們都能猜到,那北芊芊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
同理可證,如果北芊芊因為她而失去了這輩子唯一的一個孩子,那麼北梵行會不會也會對她有所愧疚,再次對她百般疼愛,從此之後再也不願見她郝小滿一面?
再也不跟北梵行見面,她倒是無所謂,因為本來就打算這麼做的,只是後來鄧萌突然要嫁進北家,她不得不為了她將來的路而跟北梵行保留一點後退的余地。
只是不知道北梵行有這麼一個妹妹,對他來說是福還是禍。
而北芊芊解決掉了她,下一步,是不是又要用其他辦法對付鄧萌了呢?
那個同樣身體病弱的北墨生,能保護好鄧萌嗎?
接到北梵行電話的時候,她正坐在公寓的沙發里喝著姜湯。
落地窗被被雨水敲打著,發出一片密集而沉悶的聲響,她因為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回來後便洗了個澡,卻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男人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低啞,像是經歷了一場災難般的喉部傷害一樣,發出的聲音又干又澀︰“是不是你絆的她?”
冰涼的雙手捧著掌心的杯子,輕輕喝了一口,又辣又甜,很難喝的味道。
她靜默片刻,‘嗯’了一聲︰“是我絆的她。”
那邊忽然安靜了下來。
安靜到絲毫听不到男人呼吸的聲音。
良久,才又傳來一道越發嘶啞的聲音︰“為什麼?”
“為什麼?”
她挑眉,微微勾唇︰“要說為什麼,理由就太多了,她搶走了我一顆腎髒,她讓人欺負鄧萌欺負了三年,還有她強迫何騰娶她這一點也讓我很不爽,我討厭她是個人生贏家,不想看到她的孩子出生,所以……”
“為什麼要撒謊?”
一連串理所當然的話,被男人突如其來的一句打斷。
她唇角還保持著嘲弄的弧度,就那麼僵住了。
耳畔只剩下了雨打窗子發出的 啪聲。
“為什麼要配合芊芊撒謊?為什麼要故意讓我恨你?郝小滿,你就這麼希望我恨你,遠離你嗎?”
“……”
她握著手機,盯著被雨水模糊了的外貌的世界,良久,才平靜的‘嗯’了一聲︰“我希望你恨我,希望你遠離我。”
其實就算北芊芊不來這一出,他們之間也早已經沒有什麼緣分可言了。
她的這個孩子,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能讓北梵行狠下心來主動切斷跟她的一切聯系往來。
電話那邊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啪的雨聲忽遠忽近,郝小滿覺得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剛要掛斷電話,又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將已經移開的手機湊到耳畔听了下,才反應過來,她听到的雨聲,不止是這邊的,還有電話里的。
他不是應該在醫院陪北芊芊的嗎?就算不在醫院,也該在室內,或者在車里,跟別人通話的時候,怎麼會帶出這麼大聲響的雨聲?
“你在哪里?”她皺眉,拔高了語調。
回答她的,是一聲刺耳的剎車聲,伴著尖銳的鳴笛聲。
電話隨即被掛斷。
她怔了怔,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臉色漸漸變得有些白,再撥過去,很快傳來手機無法接听的提示音。
想也不想的站起來,剛剛轉身,便被一堵堅硬的肉牆堵住了路。
她抬頭,氣息不穩的看著衣衫剛剛穿到一半的男人,冷峻的臉龐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逼迫氣息︰“去哪兒?”
“南慕白。”她握緊手機,壓低聲音叫他。
他明明知道的。
“不許去。”他抬手,有力的掌心按住她的肩頭,喉結上下滑動,吐出來的字一個比一個壓抑︰“郝小滿,我不許你出去見他!”
她白著臉,清澈見底的眸子里倒影出的是滿滿的驚慌與恐懼︰“他出事了,我听到了剎車的聲音,還听到了撞擊的聲音,他出事了!”
“他出事,會有司機,會有路人,會有醫生,會有很多很多人救他,不需要你,郝小滿,不要出去,我不準你出去!”
“南慕白,你瘋了是不是?”
南慕白卻像是著了魔一樣的不斷的重復著那句話︰“不準出去!郝小滿,你不是想要林晚晴跟你去美國嗎?好!我答應你,只要你不出去找他,我就讓林晚晴跟你去美國!所以說……不要出去!”
“……”
——怎麼了?
——別下去,別下去找她,南慕白,我不希望你下去。
——小滿,別鬧,這是紅燈路口,她一直站在那里很危險。
——南慕白,你如果不下車,我就答應做你女朋友。
四年前,他終究還是掙脫了她的手,下車脫下了外套裹住了站在紅綠燈路口,瑟瑟發抖的哭著的容霏霏。
四年後,她終究還是掙脫了他的手,拿著手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公寓,下樓去找極有可能出事了的北梵行。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了一杯滾燙的姜湯。
是他進門後,親手為她煮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