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所猜不錯, 他遞的第一道請罪折子, 一開始就被秉筆太監攔截下來了,根本沒遞到景安帝手上。
後來眼看城西新官邸的事壓不住了, 孟懷求上門,這件事偏偏又叫賈赦解決了, 秉筆太監才留了心。賈赦遞上第二道請罪折子, 秉筆太監立刻就交到了景安帝手上。
只是因為皇太孫中邪, 景安帝將此事暫且壓了下來。再後來,賈赦屢屢立功, 景安帝樂得做人情,不但連下兩道聖旨給賈赦做臉, 還干脆送佛送到西,今日封爵的時候,直接讓禮部派人過來換牌匾。
若是這牌匾賈赦自己換,難免引人說嘴, 無論如何,賈母還是榮國公夫人的誥命,榮國公夫人在世,就將公府牌匾換成侯府,落到眼熱的人嘴里就不知道編派些什麼了, 而禮部親自派人來換,就避免了所有麻煩,還有人敢說朝廷的不是不成?
戴權到榮慶堂傳了一句話,也沒收賈母的紅封, 就出來再次向賈赦道喜,然後回宮復命。
賈母見手上的紅封送不出,心中就有了疑慮。因為賈代善是景安帝心腹的緣故,景安帝身邊內侍向來是給她幾分薄面的。雖然賈代善死後,戴權來榮國府少了,但是這麼拂她面子,還是頭一次。更何況戴權方才還敲打了自己那番話。
賈母正在房中不安,張材家的剛才出去已經又把府上的事情打听了一遍,急忙入賈母房中道︰“老太太,外頭禮部來人在換府上的牌匾呢,敕造榮國府的牌匾都拆下來了。”
賈母听了,本就七上八下懸著的心仿佛被什麼噎住了,撫了胸口問︰“此話當真?賈恩侯他就這麼急不可耐,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張材家的以前在賈府就是女管家,也見過些世面,听賈母如此說,頓時覺得賈母太也自以為是。時至今日,竟然還看不清這府上究竟是誰做主。若不是東院那邊和府上官中都不進人,張材家的也不願意繼續在榮慶堂伏侍。
見房中無其他人,張材家的耐著性子道︰“老太太,我剛打听過了,不是大老爺著人換的牌匾,是戴公公來宣聖旨的時候,直接從禮部帶著人,抬著牌匾過來的。從禮部一路到榮國府,就那麼一大塊敕造晉江侯府的牌匾,披著彩綢紅花抬來的,多少人家都看見了,如今都知道咱們府上出了為侯爺,是天大的體面呢。”
賈母听了,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疼。這是皇上直接打她的老臉啊。當初得國時候,太|祖皇帝封了八座公府,如今幾代下來,爵位早削了,爵位高的不過一個子爵,爵位低的還有三等將軍。其他七家家家掛著公府牌匾,自己這個榮國公夫人還活著,府上卻被換了侯府牌匾,這是當著全京城將自己的臉皮剝下來踩!
賈母氣得倒仰,但因牌匾是禮部換的,是皇上的意思,賈母敢怒不敢言,只在榮慶堂稱病不出。
賈母不故意磋磨人的時候,邢夫人也會帶著賈璉、迎春去榮慶堂請安,今日賈赦封侯怎麼說都是喜事,請安自然是不能免的。于是,邢夫人帶著賈璉、迎春來到榮慶堂外,又著人去通傳。
賈母听見傳話婆子說長房邢氏帶著孩子來請安,听見長房的人來了,賈母就想到換了的牌匾,想著自己國公夫人的誥命成了笑話,越發不待見邢夫人,在房中稱病不見,便打發邢夫人等回去了。
賈赦還要暗中查訪皇太孫中邪一案,無瑕分心管內宅之事,自然不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再說邢夫人已經打理了一段時間內宅,雖然算不得中饋好手,有林之孝家的和幾個管事媳婦幫襯,也不會出什麼錯漏。
這日賈府換了牌匾,從此沒有榮國府,只有晉江侯府。賈赦忙完封侯接旨,又給賈瑚、鄭家樹燒了供奉,又給二鬼、二妖念了經文,才騰出手來忙自己的事。
自從攆了賈政夫妻去夾道小院,整個榮國府中軸線以東,就只東大院住著賈赦一房人,東大院之後是原來賈政的大書房。大書房極大,有書房、有臥室、有客廳,還帶一個小花園。以前二房當家時,賈政就在這里日日受八個清客奉承。後來賈政被攆,書房空出來,這里就被賈赦改成了自己的工作室,偶爾在這里做法事。
今日賈赦忙完東院的事,便帶著紙錢香燭,來到正院大書房,擺了香案,燒了請陰差符,將吳胥和栗祿請來。
二陰差到了地方,並未見著需要捉拿的鬼魂野鬼,反而看見賈赦在那里燒給自己的供奉。
“二位陰差好啊,前日承諾給二位的供奉,因我實在騰不出手,耽擱了好幾日,今日才燒來,二位別嫌我怠慢。”賈赦一邊說,一邊往銅盆里放元寶。
雖然上次入皇宮抓積年老鬼把二陰差累得夠嗆,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看在賈赦給自己燒供奉的份兒上,二陰差也不好黑臉。吳胥問︰“法師今日找我們來有何事?”
賈赦給兩陰差倒上酒,才笑道︰“有幾件事要向二位打听,不知這幾個人死後,可曾到地府?這幾人和皇太孫中邪的答案有關,還請二位通融一下,將這幾人生前做的惡事告知在下一二。”說著,賈赦將一份名單也投入火盆。
這份名單是昨日賈赦從皇宮回帶回來的,幾人俱是皇太孫中邪一案中畏罪自殺之人,賈赦已將幾人的姓名、籍貫、生辰八字也問清楚了。
火盆中的名單焚盡,栗祿伸手往火盆方向一招,一張紙便飄入栗祿手中。栗祿看過之後,面色凝重,略想了一下,將名單遞給吳胥。吳胥看了之後,也是一頭霧水,和栗祿對視一眼,二陰差都搖了搖頭。
賈赦見了兩個陰差如此表情,就知道不好。
果然栗祿道︰“我們並不曾拿過這幾人的鬼魂。許是這幾人並非死在京城境內?”
地府也有完善的行政管理制度,陰差屬于各地城隍管,好比陽間的各州的官差;各地城隍又好比個州府的知府、知州。吳胥和栗祿屬于京城城隍的陰差,負責鎖京城境內亡魂到歸地府。故而,栗祿有次一問。
賈赦搖搖頭道︰“這幾人,都死在大理寺大牢。”
听到賈赦如此說,兩名陰差都是鬼臉鐵青、一臉凝重。一人二鬼不約而同的想到石光珠。當初石光珠就因為身上貼了藏跡符,躲避陰差拿魂,若非被賈赦所破,石光珠之魂魄就被邪道雲虛子拘走了。
沉默了一陣,賈赦終于打破沉默問二陰差︰“這種情況多嗎?”略頓一下,賈赦又說︰“二位若是有所不便,當我沒問過就是。”
吳胥用力的吸了一口面前的酒碗。鬼魂吃飯都是聞氣,喝酒亦是如此,但被鬼聞過的酒飯,味道都會變淡。賈赦將吳胥面前的酒碗倒掉,換上新鮮的酒水,吳胥又聞了一口,才道︰“不瞞法師,這樣的事並不鮮見,也非獨京城一處如此,好些省份、州縣的城隍都說這些年,似乎有人在和地府搶著拘魂。”
“這就怪了,我前兒奉皇命去了一趟孝慈縣雀靈山斬殺蛇妖。那蛇妖死後,我正要取內丹,卻不想一卻邪劍下去,內丹就化作一股黃煙飛走了。”賈赦仿佛自言自語,但吳胥和栗祿都听得心驚肉跳。
賈赦這話的意思他們明白︰不但有一股神秘力量和地府搶鬼滾,也有一股力量和妖道搶內丹。于是二陰差听完也是鬼臉陰沉,神色凝重。
其實,自從懷疑雀靈山突現蛇妖和警幻有關,賈赦就隱隱猜到此事。書上開篇便是警幻仙子左右一干風流孽鬼歷情劫,但賈赦作為修道之人,只知神仙歷劫,向來是天道司職,卻從未听過下凡歷劫之事是被一個沒听說過的太虛幻境掌管的。
既然紅樓世界里,有個太虛幻境越俎代庖,搶了天道的差事,是否有一個書上沒寫的地方,也搶了地府的差事,以至于各地城隍拘不到鬼魂。還有個神秘的地方操控部分妖界,爭奪妖物死後的內丹。賈赦隱隱覺得諸多怪事背後似乎有個巨大的陰謀,又苦于自己並無頭緒,只得暫時作罷。
又和吳胥、栗祿說了陣話,賈赦才送走兩名陰差。而陰差這次沒幫上什麼忙,還拿了大把的供奉,有些不好意思,對賈赦道︰“法師以後有什麼難事,只要我們做得到的,又不違地府規矩,便絕不推辭。”
賈赦自然是笑著道謝,普通人在陽間要發展人脈,作為風水師,多發展鬼脈也沒有壞處。
用通靈之法尋找口供,是賈赦查皇太孫中邪案的最後一張底牌,既然仇槐等嫌疑人的鬼魂憑空消失,沒有到地府,皇太孫一案的線索到這里就徹底斷了。剩下的,也只有慢慢查訪觀察、鬼道走不通,還可以查活人︰太子和皇太孫死了,對好幾位親王都有好處,自然幾位親王都有嫌疑,只是到目前為止,暫無人露出馬腳罷了。
景安帝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給賈赦封侯,用的是賈赦解了皇太孫身上邪祟的名義,至于賈赦得的少傅餃,為三孤之一,少傅餃在本朝作為對有功之臣的表彰,名義上職責為掌佐天子,理陰陽,實際上無需上朝,也是虛餃。
因此,明面兒上,賈赦雖然從一等將軍升為了一等侯爺,但是身上並無實職,整日依舊和以前一樣無所事事。而暗中,賈赦並未放棄對皇太孫中邪一案的追查。
又說因為賈赦封侯,從次日開始,許多和賈赦交好的人家陸陸續續前來道賀。諸如賈赦的岳父張 、妻弟張兆、妹夫林如海、工部左侍郎許升、寧國府賈珍、理國公二老爺柳芾和許多住在城西新官邸的官員,賈代善舊部一些武將等。
先時,京中貴族、文臣武將盡皆嫌棄的老紈褲賈赦,短短幾月過去,竟成了大紅人,封侯之後賓客盈門,前來道賀之人絡繹不絕。倒是榮國府舊交四王八公的四家異姓王並另外四家公府或是只打發下人來送上禮物,或是連下人都沒打發來,沒和晉江侯走動了。
賈赦到是理解四王四公的心思。四家王府倒還罷了,南安王猶掌兵權,另外北靜、西寧、東平三家雖無實權,也是領的郡王俸祿。八公剩下的四公之後,現在爵位最高者為鎮國公牛清之後牛繼宗襲一等伯爵,最低的只有三等將軍。這四家都還掛著公府匾額,賈赦封了侯爵之後,明明在八公之後里爵位最高,卻率先摘了公府牌匾,這不是打另外四家公府的臉嗎?
至于另兩家,一家是理國公柳彪之後現襲一等子爵的柳芳,派管事送了賀禮;其弟護龍衛首領柳芾將軍和賈赦一起經歷過皇太孫中邪和雀靈山斬蛇妖兩樁大事,是生死之交,自然早早親至。另一家是繕國公之後石光珠,已于數月前暴斃,石光珠死後,世上已無繕國公府。
賈赦並不在意這些,誰來了,他掃榻以待,以禮相迎,不來,也不會放在心上。至于有些見賈赦突然在景安帝跟前兒得了體面前來巴結的,賈赦因為會相面,知道這些人並非誠心道賀,只是來巴結鑽營,賈赦也並不會給好臉。
賈赦答謝前來道賀眾人的酒席定在三日後,就定在晉江侯府的東院擺酒。賈政無論如何是賈赦的親兄弟,就算兩人都水火不容了,面子總是要做的,賈家二房也要赴宴。
因賈赦將席面定在東院,東院不如正院朗闊,原是男客女眷分開擺酒席擺不開。不過現下是初秋,將男客的酒席擺在外面花園正好,女眷酒席就擺在內院,由邢夫人招待。這樣一來,既不越禮,也不逼仄。
這日一早,賓客們就陸陸續續來了。賈母、邢夫人在內院接待女客;賈赦在在院子里接待男客。
若不是之前戴權敲打過賈母,賈母便擺臉子稱病不來了。但戴權都將話說在前頭了,賈母總是要來坐一坐的,只是張羅迎客的什麼,一律由著邢夫人操持,賈母只和女兒賈敏並幾家榮國公舊部的女眷說話。
正席未開,男客們來了就在花園里頭說話,用些茶點。
因賈赦帶回來兩只極漂亮又不怕人的小動物,可將孩子們樂壞了,前來赴宴的孩子們皆圍著院子那棵大槐樹不肯離去。槐樹枝丫上坐著一只雪白的狐狸;一只渾身亮黑,四爪為白的肥貓。因著一狐一貓實在可愛,就是未滿七歲的女孩兒,也不肯乖乖到內院坐著了,也都圍著一狐一貓轉。
“璉二哥,你能將將白狐狸和踏雪叫下來嗎?我好想摸一摸。”
“我也想!”
“我也要摸一摸。”
小孩兒心性,看到可愛的動物都想上手摸一下,第一個小孩兒這兒說了,其他小孩兒也爭相去問賈璉。這一狐一貓雖然不怕人,可也各自有自己的傲氣,嫌棄的看了圍在樹下的人類小孩兒一眼,又各自高傲的扭頭。
賈珠遠遠的看著賈璉眾心捧月,心中越發不忿,捏了捏袖中的符篆,回頭用余光看了賈赦一眼,只見賈赦坐的席面離槐樹極遠。賈珠又看了那株槐樹一眼,果然槐樹上貼著畫了奇怪圖案的黃紙。看見賈赦不在附近,又見槐樹果然和昨日踫見的神仙說得一樣,賈珠心中就驀地生出一股強烈的沖動。
原來,自從賈赦拒絕了用自己名下的蔭生名額讓賈珠入國子監進學,賈珠就上進了許多,如今進了京城有名的青雲書院,就是賈府有賈赦封侯這樣的大事,賈珠也沒多耽擱學業,昨日下學後才從書院回來。
在書院回來的路上,賈珠踫到了那個救了他母親的活神仙。當初賈王氏放印子錢,周瑞被拿,賈王氏嚇得險些滑胎。就在賈王氏疼得死去活來之時,突然來了一僧一道,給賈王氏服了一粒十分有效的藥丸,賈王氏服食之後,頓時肚子便不疼了。
可是,活神仙剛剛救了母親,就被大伯追著打。不獨賈母認為賈赦是因為家政要得大有造化的麒麟兒,嫉妒賈政,才追打一僧一道。賈珠也覺得大伯是嫉妒自己要得一個十分了得的弟弟,唯恐二房越過長房,遷怒救了母親和弟弟的活神仙,才追打二位仙人。
昨日,賈珠下學路上踫到了一僧一道中的道人。道人告訴賈珠,賈赦之所以官運亨通、青雲直上,是因為賈赦信奉邪神,養了鬼怪在身邊,靠鬼怪奪人運氣,才有今日這樣的體面。若是賈珠不信,可摘掉東院院子里槐樹上的符紙,再將自己給的這道符紙貼上,必叫賈赦養的鬼怪現形,到時候賈赦身敗名裂,你們二房也不用再受他欺壓。
賈珠半信半疑,想到活神仙給母親的藥丸效果立竿見影,還是接過了道人給的符篆,連同符紙給賈珠的,還有一個巴掌大的紙人兒,賈珠接過一並放入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