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彤閉了閉眼,斗大的眼珠從臉上簌簌滾落。
她深吸了口氣,答非所問的道︰“咱們這幾天用藥酒給爹泡澡,就用俺以前用過的那個大木桶泡。”
春二娘的臉倏地的白了白,“藥酒也沒有用了嗎?”
孟彤難過的抹了把臉,啞聲道︰“藥酒有用,是爹的身子不行了,泡了藥酒,等他走時身上才不會那麼痛。”
春二娘嘴里嗚咽一聲,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將差點兒失控的哭聲壓住,深怕驚醒了隔壁屋的孟大。
是啊,孟大這病一發起來,總是讓他疼不欲生。她與孟大自幼時就在一起相扶相持,她甚至比孟大自己都更了解他。
以前每每天冷時,孟大身上都會針扎似的疼,整個貓冬期,他會痛的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這麼多年來,也只有前年自已一家三口被趕到這山地來,他才過了個舒坦了些的冬天。
也虧得女兒長大了,咬著牙,拼了命,才讓一家三口活著撐過了一整個冬天。
之後拜了師傅學了本事,這兩年總算是讓孟大過了這年舒心日子,要是能讓他舒舒服服、開開心心的走,也總好過他活著痛的死去活來的。
春二娘痛哭了一場,抬頭看著仰著頭站在那里默默流淚的女兒,她心痛的同時卻又忍不住心疼。
這一刻,她突然就想通了。
女兒還這麼小,她心底的難過並不會比自己少,可她還要為了不讓自己更傷心,連哭都不敢哭出聲。
春二娘突然覺得自己很失職,她不敢跟陌生人說話,不會拿主意,撐不起這個家也就罷了,現在連這種事情都要讓年幼的女兒反而來安慰、照顧她?
春二娘深吸了口氣,抬手抹了把臉,也順手給孟彤胡亂的抹了抹,“好了,咱們哭完了這一場,就都別再哭了,你也知道爹聰明著呢,可別被他給看出來。”
說是不哭了,可既將失去至親的悲痛又哪里那麼容易壓下去的。
春二娘說著說著就嗚咽了起來,“你爹這輩子就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咱們陪著他,讓他開開心心舒舒服服的走,你明兒要去拉什麼就只管去。”
春二娘說完,扭頭就往外走,她一向軟弱慣了,雖然心里想著要堅強,想要成為女兒的支柱,可她實在忍不住不哭。
看著掩面跑出去的春二娘,孟彤狠狠的抹了把臉,也趕緊跟了出去。
既然要出門,以後要怎麼辦,她就必須好好想想了。
若是孟大去逝了,靠山村就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了,這一走,孟彤是不打算再回來了的。
再說孟大柱和孟七斤那三人的蛛毒應該也解的差不多了,延誤了最佳就診時間的三人,就算解了毒,身子底子倒底是虧空過的,就算治好了,以後每逢陰雨天氣也會全身疼痛。
這樣的後遺癥需要時時的吃藥調整,以孟大柱和孟七斤尿性,指不定又會想從她們家這里撈錢,孟彤不得不防。
她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很豁達的,以前孟大身子還算好,孟彤還會想著給他們下點兒毒,整治整治孟大柱和孟七斤。
可孟彤顯然低估了孟大在自己心里的重要性,近兩年的濡沐之情,她是真的把孟大當成了親生父親。
現在孟大幾乎要命懸一線了,她是什麼心思都提不起來了,只一心想著在孟大生命的最後,實現他所有的願望,讓他能沒有遺憾的走。
她以後是要帶著春二娘一起去開封的,就算是死,孟彤也舍不得把孟大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背山村的孟家祖墳里。
她怕他會孤單。
既然她們一家從來都是在一起的,不管她今後去哪里,孟大自然都要跟她們母女倆在一起,就是死了也要埋在她們的附近,讓他可以看見她們,也讓她們能時時去看看他。
這樣一想,孟彤心里就更堅定了不再回來的念頭。
既然打算這一走以後就都不回來了,走之前,就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處理和交待了。
孟邊往外走,一邊抹著頰上的眼淚,一出房門就見春二娘正在井邊打水。
孟彤走過去,默默的與春二娘一起,用冰冷的井水敷著哭紅的眼楮,也讓更多的淚水與井水一起落回水盆里……
大病之後的孟大,身體還很虛弱,中午只吃了一碗菜肉粥,又就著一小碗羊奶把藥丸給吞了,就又躺下睡了。
孟彤讓春二娘把她和孟大要帶的東西都理一理,順便趁孟大睡著了,把櫃子里的棉花和棉布拿出來,多縫兩床被褥。
她自己則開了櫃子,將所有的銀子和銀票都拿出來細數了一遍,她現在除了師傅留下的那張巨額的銀票,手里還有兩千四百五十二兩,以及七百一十六個銅板。
祝香伶給的巨額銀票和那方小印以及供奉的令牌,都被孟彤妥善的用油紙密密的封好了,縫在黑色的腰帶里,日日貼身帶著。
至于這兩千多兩銀票,孟彤把其中的一千五百兩用油紙包了好幾層,拿了個天青色的荷包裝了,用針線封了口子,又捻了股紅繩穿好了,準備回頭直接戴在脖子上。
用同樣的法子,她又另外包了五百兩銀票,用一個墨綠的荷包裝了,準備給春二娘帶著。
看著敞開的櫃子里躺著的幾個手飾盒,孟彤頗為頭痛的揉了揉額角,干脆將東西都倒在炕上。
她從中挑了兩根樣式相對普通的銀簪,放到倒空了的手飾盒里,剩下的手飾則分門別類的用黑布一一包了,直接裝到她用來放毒藥的百寶箱最底層。
大妞九月就要出嫁了,她是肯定不能回來參加她的婚禮了。
說好要讓她繼續把頭花和荷包生意做下去的,這個事情也要有想出個章程來。
不然等她一走,她之前做的努力都白廢了不說,大妞也有可能會被逼著過早的孕育孩子。
想到這里,孟彤干脆把幾個裝布料紅漆木箱都打開,從里頭各剪了些布料攤在炕上,然後拿起針線,一邊琢磨著式樣,一邊緩慢的縫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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