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七墨望著前方，抿著唇。
“七墨，等會兒你送我一段路嗎？”
“好。”
“……”
又是長久的沉默，終于有一絲風吹過。
不過他們坐在這里，不干什麼，倒也不是很熱，就是讓人想睡覺。
她靠向安七墨的肩膀上，閉上眼楮，一會兒就睡著了，等她再醒來時，已經過去半個時辰，安七墨一直都沒動過。
昨晚她沒睡好，確切地說，一路找過來，她都沒有睡好，剛才那半個時辰睡得很沉，也算是這幾天以來，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只是睜開眼楮，看到安七墨沒有什麼變化，她心里不免為他擔憂不已。
她站起來，“七墨，我要回去了。”
“嗯。”他也跟著站起來，與她一同往來時的方向走。
她沒有什麼東西放在營帳內，也不需要回去拿，水水在附近的草地上吃草，她過去將它的韁繩牽起來，走回到安七墨身邊。
她站在一塊高石頭上，騎上水水的馬背，然後向他伸手︰“七墨，上來，送我一程。”
若是以往，安七墨肯定主動上馬送她回去，可現在，卻需要她主動要求了。
安七墨搭上她的手，輕而易舉便翻身上馬，騎在她的身後。
時間已經不早，李雲月讓水水加快了速度，它一直都是小跑著的。
走了五公里地，她讓水水停下來，“七墨，你回去吧，從這里回去，也蠻遠的。”
水水就地吃草，仿佛根本不懂主人們在談論什麼，也不懂得他們的悲傷。
安七墨“嗯”了聲，李雲月背對著他，頃刻間就淚濕了眼框，安七墨翻身下馬，雙腳利落地落到地面上。
以前她的安七墨不是這樣的，他不會對自己的到來無動于衷，他也不會在送了她五公里之後就離開，他肯定要一路送她到天黑，才停下腳步。
又或者是，他會將她留下來，陪他一個晚上。
他的感情已經分崩離析了。
“七墨，我騎馬速度很快的，你不用擔心，你先走，我在這里看著你走。”她擦掉眼角的淚水，確定自己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了，便說道。
說完，她轉過頭去看著他。
“路上注意安全。”他說，然後就真的轉身往回走了。
背影，還是她熟悉的背影，只是明顯地消瘦了。
他走了幾步，距離李雲月越來越遠，她的視線再次模糊起來。
“安七墨？”她大聲地喊他，著急地想要去追他，一時間忘記自己在馬背上了，身子一歪，就要從馬背上摔下去。
安七墨听到她的呼喊，轉過身來就看到她要摔下來，連忙沖上前張開雙臂接住她，李雲月就這樣落到了他的懷里。
她雙手抱住他的脖子，臉埋進他的胸膛，就哭了。
“安七墨，就算你失去所有人，可你還有家人啊，我和娘和弟弟還有我們的兒子，將是你一輩子的親人啊！你連我們都不在乎了嗎？”
所有隱忍的情緒，在此刻，傾巢而出。
安七墨抱著她，目光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很明顯，李雲月的話並未打動他。
“安七墨，你告訴我啊！是不是我們都不再重要了？”李雲月將他抱得更緊了些，他的懷抱變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熾熱溫暖，讓她有足夠的安全感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和熾兒算什麼？我們應該怎麼辦？”
“阿月，那些人，都死了。”安七墨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聲色沙啞，就好像誰在掐他的喉嚨似的。
“他們本可以不死的，可是他們死得太慘了，他們一個一個倒在我的面前，眼楮都閉不上，他們也想回家，也想去愛人，可是，他們卻倒下了，成堆成堆地倒下了，然後那些人往他們身上點火，他們就開始燃燒……”
“火光沖天，你知道嗎？呼吸之間，都是燒焦的氣味兒。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可是我還是能夠嗅到那種氣味兒。我吃飯的時候就會有種錯覺，錯覺自己在啃他們的肉。我睡覺的時候，就會看到他們倒下的畫面。阿月，我……努力過了……”
之前看她的信時，他得到了一定的救贖，可是那樣根本還不夠，他的情緒又反復了，根本無法遺忘。而且，于他來說，遺忘就相當于對慘死兄弟們的背叛，他不能遺忘。
李雲月哭得更加厲害，也更加用力地抱著他，“我知道，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夫君，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的，否則他們的犧牲，就失去了意義。他們都知道，不是你造成他們的犧牲的，他們不會怪你。只有你好好活著，才能報答他們的血汗，知道嗎？”
她抬起頭來，捧住他的臉，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那些弟兄們犧牲了，雖然是出于迫不得已的情況，可他們犧牲的時候，肯定希望，活著的人能夠好好地活著。”她說得很輕，卻很執著地希望，自己的話能夠說進他的心里去。
可是她知道，這太難太難了，現在的安七墨內心疼痛到麻木，她的話語和舉動，輕易進不去他的內心。
戰爭里的人，錯了嗎？燕國將士殺了大齊將士，有錯嗎？如果他們不殺大齊將士，他們就要死！
可大齊將士痛恨燕國將士有錯嗎？燕軍殺了那麼多大齊的人！
戰爭里的雙方，一定程度上，都是沒有錯的。
錯的是戰爭本身，錯的是挑起戰爭的人！！
安七墨的眼里，還是一片痛苦，李雲月沒轍了，踮起腳尖，用力地吻上他的唇，只有這樣，她才能更加親近他。
他沒有回應，僵硬得像塊石頭，李雲月不放棄，執著萬分，拼命撬開他的唇，攻城略地，雙手也在他身上胡亂的摸索，一次一次在他身上點火，挑起他生而為人的欲望。
前面五分鐘，安七墨可以說毫無反應，李雲月越親下去就越絕望，可她不甘心放棄，她害怕自己放棄的，是他的一生。
她的眼淚流得越來越多，動作也越來越大。
這條路上沒有行人，只有鳥兒在林間的啼鳴，水水在一邊自顧自地吃草，似乎沒空搭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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