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頭的熱火朝天,倉庫後頭的茶棚顯得很是冷情。
但這只是表象罷了。
焦躁不斷的秦深,只能靠一杯杯灌著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她除了等,再沒有別的法子。
謀事雖在人,成事卻在天。
錢有龍拉著莫三一道來喝茶,桌面上擺著算盤和賬簿,上面記著倉庫里的余糧和現在市面上的糧價。
從三兩三回落到了三兩一,糧價開始降了!
“夫人,您說這幕後之人能忍到什麼時候?”
錢有龍心下惴惴,若不是選擇依附丞相終南,憑他的膽量,如何敢得罪宮里的那位?
他甚至不敢直呼她的姓名,只能稱她為幕後之人。
“漕船的事兒哄哄饑民便罷,廖梳杏心里門清兒,曉得是你我之計,怎肯輕易就範?她會硬挺著不說,甚是還會來添一把火的!”
秦深從沒把她當盤菜兒,也並不忌諱將她的名字掛在嘴邊。
“她地方還有糧票?”
莫三很吃驚,生怕從內務府砸來一堆票兒,那是多少余糧也不夠兌換的了。
秦深搖搖頭︰
“不會,她的糧票早就出手了,除非她肯花真金白銀來買糧,逼你空倉倒台。”
錢有龍臉色沉了下來,顯然覺得這個可能性很高,接話道︰
“如果我是她,我會等糧價再降一些後出手,比如二兩九的時候!既為自己省了成本,也不會讓糧價走得太低,砸了她自己囤下的生意。”
這時候,一個衙差挎著腰際的刀,踩著皂靴 跑來,他喘氣說道︰
“大人!糧價到三兩了!但是內務府派人來買糧,一張口就要五千石!”
秦深瞬間從馬札上站了起來,心中驚道︰
廖梳杏,你好大的手筆!
秦深快步到倉庫外,見果然是內務府的內官過來買糧,甚至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老熟人——暮雨身邊的阿碧。
見瑞豐的伙計為難的要吃桌子,秦深立即道︰
“沒事,兌給她!”
伙計愣怔眼,曉得這位夫人現在與東家是一條船上的,她的意思也就是莫三的意思,可、可倉庫里現下哪有足五千石賣?
“夫人,你還不知道麼,咱們倉庫里——”
秦深見他要自個兒拆台,忙斥住了他,笑道︰
“不就是陳糧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也許宮里的主子就愛吃陳米呢?你按照三兩市價兒收錢,快些放糧!真是沒眼力介兒的,還是糧行的掌櫃,區區五千石的手筆就把你嚇懵了?回頭湖廣的糧食到了,這糧價還得掉哩,不趁著現在三兩,狠狠賺上一筆?”
秦深斜睨了他一眼,面上端得一副戲虐打趣的樣兒,顯得十分輕松。
“都說無商不奸,瑞豐做生意,可真實誠呢!”
“哈哈哈哈。”
圍觀的鄉民百姓爆出一陣哄笑,他們本還心下存疑,但見瑞豐如此痛快答應賣糧,五千石都輕松得很,想來漕糧被劫果真是謠傳了!
阿碧見秦深在碼頭,便知太後為何差遣她隨內務府同來了。
她也不心急,大大方方的付清了銀票,等著開倉搬糧。
出宮的時候她記得太後交代過,憑碼頭的溫瑯瑯說出朵花來,那倉庫也是萬沒有五千石的糧食的。
所以,只管付錢搬糧,等瑞豐的台面倒了,打得是他們的臉!
柵門大開,秦深特意選了幾個瘦稜稜的力巴去扛米包,盡可能拖延時間。
阿碧也不催促,她眸中含了譏諷之意,等著看丞相夫人要怎麼把大戲唱下去。
“二千五百石出倉!”
瑞豐伙計拔聲喊著,在賬目上用筆勾畫著。
他臉上一副急得要哭的表情,踱步到秦深身邊,小聲問︰
“糧倉空了!咋辦吶,這是要出大事啦!”
秦深聞言擰了眉,看著阿碧一副得意洋洋,志在必得的表情,心里開始泛起一絲慌亂︰
“再等等,再等等……”
可究竟等到什麼時候去,她自己心中也沒底。
河道上的霧被黃昏的薄靄代替,一抹夕陽掛在天邊,河邊上空蕩蕩的,連一艘小軻都沒有。
一群群暮鴉馱著日色飛回,明亮的澄空與薄冥夜色在水天交界處過渡著,暗示著寂寞的長夜便要來了。
秦深站在埠頭處遠望,河風大起,吹得她衣袂獵獵作響。
阿碧踱步到她身邊,笑意泠泠︰
“夫人,恕奴婢多嘴,注定是一敗涂地的,你又何苦強撐?呵,我要是你,不如從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秦深沉默著,她寧願听疾風呼號,也不願搭理阿碧的挑釁。
河畔幾棵樹木伸展赤裸的枝條向冥森地遠方。
直到一面逆風迎展的帆旗浮出水天一線,秦深的心瞬間沸騰了起來!
“漕幫!漕幫的糧船,今年的漕糧到啦!漕糧到啦!”
碼頭上亦有人看到了隱在薄靄中的糧船,跳了出來指著遠方,狂喜不已。
“不可能!不可能,糧船明明——是你動了什麼手腳?假的,一定是假的,你們別听她的,那是假的,糧船已經葬身大海了,決計到不了京城!”
阿碧面上俱是驚恐之色,她對廖梳杏的話深信不疑,自然篤定糧船已沉,眼前的一切都是秦深的鬼魅伎倆!
她朝著人群大聲嚷著,但饑民非但不听,謾罵聲反而向潮水一般涌去。
若不是看她是個嬌弱女子,早有人上來揮老拳了!
秦深爭執的喧闐聲拋在身後,她眼中只有立在糧船上那抹無雙身姿。
孑然一身,衣袂逆風而揚。
衛槐君負手立在船頭,身後是一列並行的漕糧船。
船隊破浪逆行,東風扶搖,滿載著童州城百姓的希望,一點點靠近著埠頭。
“是丞相!是丞相!”
人群中也有人認出了他,拔聲高喊著,登時引起了一片沸騰歡呼之聲。
錢有龍松了口氣,拊掌大笑。
他見糧船吃水的深度,感慨自己沒有站錯隊,跟著丞相終南一定是仕途上最正確的決定了。
“哈哈,有了這些糧,就能救回瑞豐糧行了!下官派出去的買糧隊過幾日也會到,兩下對接,京城糧食危機便可順利熬過去了!”
秦深聞言,心中欣喜不已。
在碼頭眾人的歡呼聲中,漕船一艘艘駛進了埠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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