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從矮房中走了出來,重重掩上了門。
晏子的算盤,她如何不知?
讓她去自薦枕席,得到照養惠王的機會,若救回來了,她有出謀劃策的功勞,來日惠王還會念她恩德;若救不回來,她也沒什麼損失,不會開罪與皇後,讓自己一無所有。
秦深從前竟沒有發現,哭哭啼啼要她替孟冬保胎的晏子,城府也這般深重!
沉著心思,低頭走在回廊中,她不知不覺繞到了花園的荷塘邊。
殘荷浮萍,飄零在水面上,蕩開了縷縷漣漪。
立在塘邊,幾日傍晚都有大雨,這塘池中水漫了出來,風一吹皺,即打濕了她的鞋面。
闔眸輕嘆一聲,她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被人大力拖拽了開——
秦深一頭磕在了那人的胸膛上,惹得他悶哼一聲。
抬頭看去,她嚇了一跳,怎麼是他?
斂了裙跪下,她低聲道︰
“奴婢驚擾聖駕,請陛下恕罪!”
皇帝沒有穿明晃色的龍袍,而是只穿了一件玄色的錦袍,玉帶金冠,身形清瘦。
“天塌下來,也有朕頂著,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何必自尋短見?”
他低沉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秦深確實有過輕生的念頭,可她還有放不下的人,至少現在,她不會想著去死。
只是,她心里對這個皇帝是怨恨的。
一來瞧不上他的懦弱昏庸,二來衛槐君也算他間接害死的,她低著頭,一聲不吭,隨他如何猜測,她都不應話。
皇帝伸手,將人攙扶了起來。
但見她眼角微紅,神色憔悴,便知她這幾日也過的不好,輕嘆聲道︰
“再忍幾天,等到了金陵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涼薄之語入耳,讓秦深竟覺得有一絲熟悉的錯覺。
她恍惚的抬頭,對上了他的視線,可還未等她看清其中浮沉的情緒,他已別開了眼。
“回去吧,別站在這里了。”
“陛下——”
“恩?”
皇帝眺望荷塘殘葉,一派枯敗的景致,讓他也提不起任何興趣來。
秦深搖了搖頭,躬身退了兩步,福身道︰
“奴婢告退。”
李府中有自己的藥庫,秦深離開荷塘後,費了不少功夫才混了進去。
依著虎子的病癥,她偷拿了些藥材,另帶上針灸木盒,攏著衣襟再去灶房走了一趟。
廚子很多,都忙著準備皇帝的膳食,雖不比宮中靡費精致,多少也要花些心思。
她趁著人多眼雜,拿了一袋秫秫面兒、一些綠豆、還有根胡瓜。
揣帶著到了一處偏僻的小茶房,阿泠已經在那里等著了。
她生起小爐子,架好藥罐,只等秦深抓藥回來,就把惠王的藥給煎起來。
“不必多,煎得稀一些,時間緊張,我沒有辦法具體稱兩——惠王還小,少一些就是了。”
“好!”
阿泠應了,接過她拿來的藥材,用藥杵搗碎了,一樣樣煎煮了起來。
秦深刷鍋倒水,給虎子煮起輔食來。
秫秫米混著綠豆煮爛,再添上胡瓜搗爛擠出來的汁兒,攪拌在一塊兒,香糯細軟,最適合發燒時清火下咽。
都用食籃子裝了起來,秦深朝著阿泠點了點頭,兩個人往馬廄邊的矮房而去。
阿泠負責引開門外看守的小太監,秦深帶著食籃子混進去。
她沒有听晏子的混賬辦法,無法就是每日辛苦一些,打游擊戰一般混進來罷了。
屋子只有一豆燈火,昏暗悶熱,連開窗通風都沒人做。
秦深怕虎子熱出個好歹來,忙擱下食籃子,俯身支起了窗架子,讓夜風透了些許進來。
“虎子,咱們先吃飯飯,再把藥喝了,一會兒姐姐再給你扎幾針,不疼哈。”
自言自語的哄著他,她小聲的靠近,生怕把他吵醒了。
可走到搖籃邊,她就覺得不對勁兒!怎麼、怎麼悶頭蓋臉的睡著?
“虎子!”
她叫了一聲,立刻掀開了薄被,只見虎子小臉青紫,唇慘白無色!
翻開他的眼皮,見瞳孔已然闊大,她顫抖著指尖,探向他的鼻息……
喉頭哽咽,她立刻捂住了嘴巴。
膝下發軟,秦深跪在了地上——
手還扶在搖籃邊,心像被碾成了齏粉一般,連痛都察覺不出來了。
她們還是人麼?
這麼小的人兒,如何能下此毒手?!
他已經生病了,燒得快要死了,卻還是有人等不及,要他即可去死。
秦深落下憤恨的淚水,一腔怒火轉成喉嚨間的嘶啞,漏出點點慟哭的聲音。
垂著頭,緊握著拳頭,良久之後她才重新抬起了頭——
她已無心再活,又何懼這一具軀體?
可她不能白死,欠她的、都一個個給她還回來!
支撐著站了起來,她忍著悲慟,把薄被重新蓋在了虎子的臉上,裝作自己沒有來過的樣子。
清淚落下,在被子上濺起了水花,卻也很快被吸收殆盡,只有斑駁的淚痕。
離開矮房,阿泠見她這麼快出來,從廊下迎了上來,笑著道︰
“那兩個太監被我騙去吃酒賭錢了,姑姑可以多陪陪惠王,怎麼這麼快出來了?他還好麼?燒退了麼?”
秦深面無表情,眸色凝重,她把食籃子塞進了阿泠的懷中,淡淡道︰
“別跟著我。”
言罷,闊步向遠方暗處走去。
阿泠愣愣呆在原地,看著食籃子中未曾動過的米粥和藥碗,心里還很疑怪。
可看著秦深清瘦卻決絕的背影,她不禁有些慌了——
姑姑這個樣子,為何瞧著令人害怕?
秦深找到了晏子,開門見山,告訴她自己同意了。
只是即便有了名分,她也人微言輕,護不了惠王什麼,所以希望投在中宮勢下,用皇後的名義送給皇帝安寢暖席,日後也好有個仰仗。
晏子很驚訝秦深能答應,自也是欣喜的,只說名義上的事她會去安排,只要秦深自己沐浴更衣,伺候好皇帝就行了。
皇帝臨時起意,往日臨幸的宮女也不在少數,真正有本事抓住皇帝的心,讓他首肯留名,得到分位的卻很少。
所以晏子認為,要擔心的只是這件事罷了。
秦深勾唇一笑,眸中是冰冷的寒意。
……
回到自己住所沐浴更衣,秦深去了一趟秘境空間,擷了幾味毒草出來。
制成了兩粒毒丸,藏在了指甲縫隙中。
她換上了綺麗的紗衣,半露半顯,坐在葵鏡之前梳著滿頭的青絲。
目光中沒有驚恐,只有絕望報復的血色崢嶸。
念及衛槐君,她眸光含水,淒婉盈盈︰
‘你的不辭而別,我無法原諒,所以——請你也別原諒我,我的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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