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厲聞言,半信半疑的扭過了頭,眉梢一揚,苦著一張臉問道︰
“果真?你有什麼好主意?”
秦深頓了頓,斟酌措辭後,方道︰
“朝廷下令撤藩圍剿,王爺大可將靄凌風的人頭獻上,以表忠心,再裁撤他組建起來的隴西新軍,主動向皇上爭取一條活路。”
衛厲以為她會說出什麼新鮮話兒來,不由搖了搖頭,嘆道︰
“這有什麼用哇,靄祖爾是何人,他若堅持認為我與靄凌風沆瀣一氣,參與其中,就算送上了他的人頭,也難保不會牽連與我!”
“那麼,王爺再送皇上一份大禮吧!”
秦深伸手,指向了身後的衛槐君。
“他?這臭小子有什麼用!”
“在世人眼中,王爺膝下唯有一子,便是衛槐君,歷代謀權篡位,爭奪天下,無非也是為子孫打下江山基業——王爺若要皇上相信你從無僭越的忠心,便將他送去刀子匠處落一刀,然後送至御前充做人質,表明王爺只想享一世富貴,並無半點傳世的心。”
好毒辣的辦法!
衛厲不由眼中放光,可還是有些猶疑之處,壓低了聲吞吐道︰
“可天下人不知,靄祖爾還不知道麼,我根本就是個冒牌貨,這臭小子也不是我兒子……”
“王爺!”
秦深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道︰
“皇上不過是為太子繼位,想著掃清隱患,既靄凌風已死,殺雞儆猴的樣子做了,王爺甘願自絕香火,再獻出靄凌風的人頭,若還換不回一個有名無權的王爵,其它軍功卓犖的開國將臣,將如何去想?”
衛厲听明白了,當即哈哈大笑起來︰
“是了,是了,他們一定覺得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自己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的,與其等著被殺被撤,不如有所行動。”
“是,皇上肯定不願見到朝局因此動亂,所以你按我說的做,必能保你穩坐隴西,再享富貴榮華!”
“哈哈哈,好,好!這是個好主意——閹人,哈哈哈!這可比殺了他更叫他生不如死哇!”
衛厲向地上的衛槐君投去了憐憫的第一眼,笑聲放肆而又爽快。
秦深見衛厲動了心,知衛槐君的性命算是保住,不由力道松懈,癱坐在了地上。
她緩緩抬頭,對上了衛槐君的眸子,心中一緊,十指牢牢扣住了泥地上的沙石。
他的目光平靜而又幽黑,像一方落石不聞的深淵,其中藏起了洶涌的情緒,唯有望不到頭的空洞和冰冷。
她想——他大概是恨她入骨了吧?
輕緩啟唇,她凝望著他,說出了自己最後的懇求︰
“只是,我與他相厚一場,不希望他太過痛苦……王爺可送他去京城郊外的一處灘頭村,其中有一戶秦姓人家,家主秦山有秦一刀的名號,一刀結果,可少受些折磨。”
如果她的記憶沒錯,這時的小秦深方才七八歲,她會拿王葆的寶貝替了衛槐君的,將人從閹割刀下救回來。
衛厲覺得這些都是小事,既然主意是秦深出的,也願意賣她這個人情︰
“成,就送秦一刀那去,不過我勸你一句,這小子可記仇,你今日不殺他,又這般羞辱他,來日怕是拆骨啖肉,也要問你討回這筆血債喲。”
他看了一眼地上已成肉泥餅的靄凌風,不由後怕一哆嗦。
若非想用衛槐君跟朝廷表衷心,他是很想一刀砍了他的,因為沒了沈柔做脅,衛槐君喪心病狂的報復起來,自己豈不是跟靄凌風一般的下場了?
搖了搖頭,他手一揮,徑自上了前頭的馬車,準備打道回府。
只留下三兩個護衛下來,收拾殘局。
這時,張肅和根旺也追了上來,他們還穿著護衛的衣服,剩下幾個見了,難免推脫活計,憑誰想去收拾那一攤稀爛的血肉?
“喂,說你們兩個呢,這兩個都就地埋了,這男的把頭砍了帶回來!”
交代完,他們一人一手,架起地上的衛槐君,拖上了另一輛馬車。
風過疏林,冷雨拍面。
衛槐君的頭發被雨水浸濕,碎發粘粘著血,擋住了他的眸眼——
他看著不遠處的她,心已然被掏了去,連痛都是一種奢侈。
他選擇相信她,一顆心卻被碾在了塵土里,輕賤又卑微。
五年傾慕,她反饋給他的除了不愛,還有欺騙、利用和羞辱……
他寧願她親手殺了他!
呵,當一個閹宦?去隨了天下的心願?
‘衛戚’叛國投敵,大漢子民沒有一個不在咒罵衛家斷子絕孫的,天意不讓他當忠臣良將,那就遂了他們的意吧。
殺人吮血,詭詐奸猾,為善無門,入魔卻容易!
秦深看著衛槐君被拖走,地上留下的血漬,觸目驚心。
可他空洞眸色下的那三分詭異剌戾,嘴邊勾起的的涼薄笑意,更令她五髒俱疼。
他、他終究還是變成了那個衛槐君——
她無力阻止,還推波助瀾的送上了最後一程。
悲傷的眸中,滑下了一道清淚,她逆風而立,衣袂翻飛。淚水添作細雨,淅瀝下得更加淒涼。
這個場景,這一道清淚,便如此定格在了衛槐君的眼中。
從此,恨也入骨,愛也入骨,她即如夢魘一般在他心中滋生長存。
衛槐君走後,秦深心口失落又空洞,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啞然無聲。
張肅砍下了靄凌風的頭,用自己的外衣包了起來,就地掩埋了那坨血泥,他轉身去搬抬沈柔的尸身——
見她貌美淒婉,他眼底俱是不忍,也怕自己髒污的手,褻瀆了她的美好。
“等一下。”
秦深開口喚住了他。
她腳步虛浮著走上了前,在沈柔的身邊蹲下,伸手握住了她心口處的箭尾。
用力一拔,本該在意料中的血沒有飛濺,心口處完好無損,箭頭根本沒有扎進心髒中去。
張肅驚詫不已,倒是有根第一個明白了過來,當即道︰
“姑娘叫我去辦的差事,用來是這個用處!”
她收起了蒼頭箭,揣到了自己的懷中,對著張肅道︰
“人頭給我,我來帶回隴西王府,至于你們,我會準備好銀兩盤纏,你們帶著她走吧——去你們的家鄉生活,幫我照顧好她。”
張肅不明白這里頭的恩怨,只是秦深算是他救命恩人,這點要求,他一定會做到的。
“好,姑娘讓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只是小王爺他——”
“你們記住,王妃已經死了,活過來的沈柔,無論是誰,都跟隴西王府沒有半點關系,今日發生的事,你們誰都不要提起,就帶進棺材里去吧。”
整肅和有根對視了一眼,齊齊點了點頭。
“我們準備回青山鎮,姑娘不同我們一起去麼?”
“我不去,我也走不了。”
秦深搖了搖頭,摸上了來時馬兒的轡頭,苦笑一聲道︰
“她醒來之後,請幫我轉達——三日後,我在城門外的柳樹下等她,還有話和東西交托,隨後,你們便一路東去,回青山鎮隱居吧。”
都交代了下,她扶著馬鞍,勉力的翻身上去。
留下張肅兩人照料沈柔,她自己則提著靄凌風的人頭,策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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