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秦深又一次從床沿上滾下來了。
不過好在,這一次滾下來她身上裹了棉被,就這麼砸在地上,倒也不是很疼。
不對?哪里來的棉被,她不是只蓋了一個被角麼?
愣愣看了看捏在手中的被子,她當即抬頭,向衛槐君看了過去——
見他已醒來了,正盤腿坐在床上,一臉笑意的看著自己,秦深下意識便擦了擦嘴角,生怕又流了一床的哈喇子。
撇開眸子,她淡淡道了一句︰
“這麼早就醒了?”
“自然醒了,姑姑你為老不尊,半夜卷走了我的被子,我身上的麻勁兒一過,就全然被凍醒了。”
小槐君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抿著笑,凝眸打量著她局促又尷尬的表情。
“是、是我不好——我原想著打個盹,眯個眼就起來,不曾想就那麼睡沉了過去,你怎麼樣,有沒有凍著?頭疼還是鼻塞了?”
秦深目光逡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神清氣爽,面色也恢復了過來,半點不像受傷之人。
年輕果然是好哇。
“我沒事兒,等下上我娘那兒去吃個早飯,回頭再來尋你——你既擬出了成分藥方,還不趕緊拿去?”
“哦!是了,我得趕去醫帳了。”
秦深一拍腦門,整個人都精神了。
這才干活第二天,莫要遲遲才去,殷老漢年輕時候的脾氣,那可是火爆異常的。
收拾好了藥方子,她理了理衣服,利落的挽起了發髻,正要挑帳簾子出去,倏得想起了什麼,便扭頭對他說道︰
“別覺得自己好透了就瞎跑,吃罷了早飯,回你自己帳子歇著去,我忙完了過去給你換藥!”
“行了,比我媽還嘮叨,去。”
秦深閃身出了帳子,帳簾落下後,小槐君的臉色便沉了下來。
他單手撐著床沿兒,渾身難受不得勁兒,喉嚨發癢,頭也有些沉重——
看來受了傷,做不了那些善心的事兒。
夜里醒來,他見她單薄背影,獨自蜷縮在角落邊,身上只搭著被子的一角瑟瑟發抖,便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盡數裹給了她。
許也是累壞了,即便這般發冷發抖,她也能睡得如此香甜。
他雖然年紀小,可自小長在軍中,警惕心是長在骨子里的,且軍營夜中最忌熟睡不醒,他往往一點響動,便能從夢中驚醒。
故而對她,他又是嘲笑又是羨慕的。
吸了吸鼻子,小槐君穿好了靴子,勉力支撐著,撩了帳簾子往外走。
外頭下起了冷雨,雖不大,可綿綿似針,寒意直往他骨子里鑽。
沒走幾步,他背上傷口一疼,人便昏厥過去,摔在了一方水汪子里。
士卒行徑,匆忙的將人送了回去,然後大聲嚷嚷著︰
“小將軍昏過去了,快去軍帳請醫倌!”
“醫倌哪有空哇!昨夜將軍偷襲敵方營地,卻莫名入了敵人的圈套,咱們死傷了多少兄弟,這會兒軍醫帳肯定忙!”
“……那你去請溫姑娘,她一定有空。”
秦深沒空。
且是忙得頭昏眼花,恨不得多長一只手,多生出一雙腿腳來。
昨夜奔襲慘敗,五千人去的,只回來了一千不到,這一千人也都傷得傷,殘的殘,身上沒幾塊好肉,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回來的。
軍醫帳一下子便爆滿了。
一張單人床板,像大通鋪似得橫躺了七八個人,整個帳內幾乎擠滿了人,這還不算帳外排隊傷的不重的。
滿帳子人血淋淋的哀嚎不止,慘狀實在觸目驚心。
秦深雙手皆是血,這麼冷的天,她卻渾身是汗——
“殷忠,升火。”
她面色凝重,快速將一塊白布包在手中,握上一個重傷病身上深扎的箭桿。
“忍著!”
言罷,她向腰借力麻利地拔出,濺起一片血光。
殷誠在邊上處理別的傷員,但見秦深不懼血光,可以獨自抵擋一面,果決處理,不由欣慰的點了點頭,當即撩起一腳,踹在了自個兒崽子殷忠的屁股上,罵道︰
“教了你十幾年,還不及人家一日的,快去升火。”
小殷忠摸了摸屁股,噢了一聲,一並跑去幫忙救治。
箭頭雖然取出了,但傷口見骨且失血過多,鼻息之氣只出不進,一副垂死的模樣。
小殷忠從帳角旮旯里拖出一架火盆,里頭有燒紅的炭,還有幾把大小不一的鐵烙。
秦深蹲下了身體,抽開了火盆底下的氣口,又拿小鐵棍朝里捅了捅,吹了幾口氣,原先隱下的火光再次高竄起火舌,騰起一陣黑煙。
她瞥了一眼,目測了傷口大小,然後擇中選了一只鐵烙,在火舌下反復燙燒——
只等鐵塊發紅,白煙散盡的一瞬!
“殷忠,你按住他!”
“好!”
殷忠一只腳橫擺壓住了傷兵的雙腿,身體前傾,將上半身的重量灌注在手掌之下。
他按住了傷兵的肩膀,兩一只手又死死得扣住他的手臂。
“呲——”
皮肉燒焦的味道,比傷兵近乎畸形的慘叫,更讓秦深覺得後脊背發涼。
挪開鐵烙,入眼的是血肉模糊的黑色皮肉,雖然粘成了一坨,但至少不再流血了。
她松了一口氣,然後端來一碗牛腹熱血,一手抬高他的後頸,一手捏住他的鼻子,將牛腹血一點點灌入其口中……
一連搶回了幾個,秦深實在疲憊不堪,癱坐在了地上。
殷誠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頭,放緩了語氣︰
“你歇歇,門口的不算嚴重,我已經去瞧過一眼了,疼一會兒死不了人的。”
殷誠的話提醒了秦深,她都忙昏頭了,還沒來得及把藥方子給他。
趕緊從懷里把方子拿了出來,遞到了他的跟前——
殷誠很吃驚,她竟然能用一夜時間,就把成分全弄清楚摘記了下來,半信半疑的抖開了方子紙,只粗略的掃過一眼,他便知真假。
這方子,大約真的能一試!
“好孩子,你這可算幫了大忙了!殷忠,你快些照著方子取煎藥,一開始不必多,成藥了先拿來我看看,若沒問題,這幫兔崽子不知可以少吃多少苦頭了唷!”
“誒,好。”
殷忠也很高興,屁顛屁顛接了東西,趕去藥帳配藥去了。
秦深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塵,扶著椅背站了起來,準備去給另外的傷病拔箭包扎,這時,帳外有人實在等不住了,探頭探腦的鑽了進來,對著秦深道︰
“溫、溫姑娘,小將軍病的很重!我問過外頭兄弟了,他們都願意湊自己的時間出來,給小將軍診治,您別怕,衛將軍若問起來,咱們一並擔當著!”
秦深根本沒听他的後半句,只是心中驚詫不已︰
怎麼會病的很重?早上不還好好的麼?
她回頭把目光投向了殷誠——
“去,這兒有我們幾個呢。”
秦深點了點頭,當即彎腰收拾東西,然後跟著士卒快步往衛槐君的大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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