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生性怯弱,萬事都是忍,況且生不出兒子,她腰桿子本就硬不起來,一句還嘴的話都沒有。
秦深摸了摸臉上的坑窪,反倒松了一口︰
“我不嫁,不必替我操心。”
廖氏以為她心灰意冷才說了這話兒,忙安慰道︰
“不要緊,等你爹拿了王公公的贖蘭銀,我就去替你說合——再不成,咱們直接招贅婿,無非多出些銀子。”
錢氏雖然在喂豬,可耳朵豎著,她一听贖台銀,忙回身跑了回來,喜滋滋道︰
“听說這位王公公是萬貴妃身邊的紅人兒!拿金瓜子賞人哩,啥時候來贖那寶貝兒?我還等著做新衣裳,買首飾!”
婆婆林氏一听這話,臉拉得老長。
這還沒分家呢!家里的進項都是她在把持,這銀子她早計算好了,先給自己做身衣服,外嫁的兩個小姑生活艱難,也該貼補,還有院子也忒舊了些,她還盤算著新起一間磚瓦房住呢。
根本半點沒給秦深留做嫁妝,更別提老二媳婦的衣衫首飾!
林氏鼻下冷哼一聲,剜了眼大兒媳廖氏,扭身回自己堂屋去,心里憋著氣,把堂屋的門摔得 當直響。
錢氏一臉幸災樂禍的嘴臉,拍了拍手心的糝子,對著豬圈的豬仔說嘴︰
“白吃了那麼些年的食兒,也不見長膘出肉的,賣不上好價錢,還指望家里貼補銀子?沒心肝的畜生東西。”
秦深不傻,當然知道她在指桑罵槐,刮刺她嫁不出去,還要家里出錢尋贅婿。
感受到娘親廖氏氣得渾身發抖,她反手握了回去,嗆了回去︰
“不說人話,也虧得只有豬娃子听得明白,一並的偷奸耍滑,躲懶靠別人養著,吃了這些年的飯,都長在嘴上了?”
錢氏咚得砸了手里的葫蘆瓢兒,叉腰扭身,指著廖氏的鼻子就罵︰
“難耐了,教得丫頭敢刮刺叔嬸了,啊?什麼雞下什麼蛋,我早知道你心里憋著壞,躲在西屋盡說我壞話!”
廖氏本欲忍下,秦深卻不肯依,扭頭回去尋了那把閹割刀出來,她手上的血還未擦,一副殺氣凌人的模樣兒,錢氏見了,嚇得花容失色,膝窩子直發軟。
“干、干啥?還、還敢動刀子不成,反了天啦!娘哇,深丫頭要殺我啊!”
錢氏殺豬一般的叫聲,甚至蓋過了後院荊禾的慘叫聲。
林氏推開了堂屋門,手里攥著掃帚條子,劈頭蓋臉就往秦深打來,連護著她的廖氏也不放過,一邊打一邊罵︰
“叫你禍害老秦家,你個絕戶頭,攪和家里雞飛狗跳,我打!我打死你們算了!”
秦深躲避不及,生生挨了好幾下,火辣辣的疼。
廖氏心疼女兒挨打,一面撲在她身上,一面哀求討饒,院子里雞飛狗跳的鬧騰,直到秦水火急火燎的躥進院子。
他一拍大腿,臉色煞白︰“這都什麼時候,你們還吵吵,大哥叫王葆抓起來了,這會兒吊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這人都快咽氣啦!”
“老二,你胡說什麼,方才還好好的出去,不是去拿苦豬膽了——怎麼會?”
廖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抖著音道。
秦深也是愣在當場,這王葆她是知道的。
他是爹下刀子淨身的太監,因著梳頭手藝好,在萬貴妃跟前很得寵,一時風頭無二。前幾日他派了義子上門送喜錢,定下了黃道吉日,準備趕在清明前,贖回自己的寶貝兒,告慰墳里的爹媽,他已骨肉還家。
方才娘親說贖蘭錢,就是這一筆銀子。
可怎麼人就叫王葆抓了,是出了什麼事?刀子匠就是太監磕頭拜下的師傅,都是極尊重的,怎麼能干出這種傷人的事兒?
廖氏和林氏急得發慌,連聲催著秦老二把事兒說明白了。
秦水支支吾吾,猶疑不定,等著林氏一巴掌要拍來時,他才松口道︰
“听說是丟了寶貝兒!王葆公公氣急,說誰害他入不了輪回,他要這人一道陪葬!”
林氏一听這話,當即眼皮一翻,直直倒了下去。
秦深覺得肩頭一重,娘親身子也軟了。
扶著廖氏,秦深心下倉惶︰太監一生的願兒,就是掙錢贖蘭,死了得全尸,若沒了那話兒,骨肉分家,便沒資格葬在祖墳里,據說閻王也不收,成了孤魂野鬼,不入輪回。
如果真是爹遺失了王葆的寶貝兒,還真是能逼人起殺心!
“娘,咱們快去看看!”
關鍵時候,還是秦深拿了主意,廖氏忙不迭的點頭。
只是邊上的錢氏不肯去,她拽著自家男人秦水的胳膊,甕聲道︰“會不會怪到咱們頭上,一並害了去?听說他權大勢大,要人性命就跟玩兒似得……”
說罷,拉了秦水要往東屋里頭躲去,低聲道︰
“娘厥了,咱留在家里照料她,大嫂你和深丫頭去吧!”
秦深不願理她,愛去不去,去了也是個萬年添頭兒,她扶著渾身發顫的廖氏,出了院子門就直奔村頭兒。
灘頭村窮,一眼看去,都是土坯茅房,破爛籬笆圍著院兒,只有秦深家里稍稍頭臉些,靠著做刀子匠,掙了錢蓋了一間磚瓦房。
三月春雨多,鄉道小路泥濘不堪,麥地里的麥子開始抽葶,不過稀稀拉拉幾十畝,別的地都荒在哪兒,因村子里夏天準澇,只敢種一季的甘薯、大豆這種賤物。
沿著田埂頭一路走到了村口,看熱鬧的人圍了里外兩層,發出一陣嗡嗡聲。
秦深卯足了勁兒,推開了人堆,拉著娘親擠了進去——
見著當下的場面,她不由捂住了嘴巴。
秦山雙手被捆著吊在大槐樹下,上身叫人剝了赤膊,身上都是傷痕︰鞭子抽得、烙鐵印的、小剪子絞的、小刀子刮的……
他下身穿著的褐色外褲,被血洇成了一大片深色,尤其是鼠蹊處,叫人用剪子扎了個稀爛。
廖氏尖叫一聲,眼淚嘩嘩流下,秦深緊咬下唇,實在來不及捂住了娘親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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