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
掛著大紅的燈籠的數進院子,院外粉牆環護,柳樹周垂,門樓過後是四面抄手的游廊。還在院子的甬路走著,飯菜的香氣就已經漫過來。游廊外面山石點綴,凍上冰的溪水上白石板橫跨,直接通往對面。
絡繹的人進進出出,隔過紫檀木的屏風,就是幾張桌子,桌子上擺滿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就像是在國宴賓館看到的那些,絕對不只是看著好看,吃上去卻是寥寥無味的那種,尤其這飯菜還熱著,只是聞著這香味就讓人垂涎三尺。
其中一張桌子四周沒有人,大大小小的八個男女正往左側的青花福壽五扇屏風後面走過去,年紀大一點兒的舉著酒杯,年紀小一點兒的杯子里是香檳可樂。
都是一水兒的掛襟唐袍,墨發梳攏,眉清目秀,有如宗之瀟灑,有若綠竹猗猗有匪君子,更還有籠煙相宜眸,柔恃傾城姿。
儼然是華夏之美齊聚。
屏風後面,是七位老人家。
常老爺子常老太太,關老爺子關老太太,明老太太,陸老爺子陸老太太。
花白的發,慈祥的笑容,坐在珍饈的盛宴前猶如和善的佛兒。
八個男女是這輩兒里年紀最小的,隨著整齊的祝福語兒說出來,七位老人家高興的眼楮眯成了縫兒。
元旦,是國際通用節日,在華夏歷來是以農歷正月初一為元旦,民國改成了公歷元月一日,農歷正月初一就變成了春節。
五千多年過後習俗也大有改變,不少人都忘了元旦的真正日子,可節日的喜慶早已經烙印在華夏人的基因里,老人桌上是椒柏酒,桌上擺著桃湯,雞蛋以示長生富康,只是老人家最高興的還是有孫兒繞膝,尤其是年前才大病了一場的常老爺子,更覺得這個年過的好,過的珍貴。
孩子們的敬酒收下,笑呵呵的調笑了幾個,享受了孩子們的歡快,隨後孩子們又去了右側給父母長輩們敬酒,最後才回去各自的座位。
幸好著屋子里人多,也燒著地龍,就這麼折騰一圈,某些個飯菜還冒著熱氣,正好著。
關小兮一水的蔥綠,襯著那張白嫩嫩的小臉兒更像是剛摘下來的隻果粉紅嫩色,只是一雙小眼楮早盯著桌上的菜,嘴邊上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這個好吃,這個也好吃……真的,都好吃。”
“哎呀,斂著點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家吃苦受難呢!”明傳成一臉嫌棄,可桃紅的袍子襯著本來就妖艷的臉早已經是這桌上最好色的一道珍饈。
這些年關小兮差不多免疫了不少明傳成的姿容,眨著明亮 轆的眼楮定定的盯在明傳成的臉上,頜著小腦袋,“最好的廚子都是明哥哥家里的,我就是在吃苦……是不是啊,二哥?”關小兮還不忘給自己找幫手。
只是轉頭一看,常二哥一手托腮側眸,好像根本沒听見。
二哥不喜他了!
關小兮撅嘴,“二哥……”
“你二哥正忙著呢!”
明傳成夾起一個丸子塞到關小兮的嘴里,關小兮的嘴巴立刻鼓鼓囊囊的,像是鼓著氣的小蛤蟆,“山鍋譯逃還。”(三哥你太壞)。
四周的兄妹看到這一幕都低低的笑,常子騰也听到了,瞥了眼就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手里拎著的手機。
剛才他們正要去敬酒,杜 來了電話。
他可以接這個電話,可他沒有。
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八分鐘。
一開始他還能跟長輩們寒暄客套,現下旁邊的熱鬧他都心不在焉。
前天周六,他故意沒打電話過去。
今兒她打電話過來,就打了一遍。
……真是,好!
常子騰眉角稍挑,走出屋子。
坐在陸雲祁身邊的常岫皺眉,杵了下陸雲祁,陸雲祁沖著關小兮使了個眼色,關小兮跳下椅子悄悄的從屏風的縫隙瞧出去。
屋子的同輩人兒見狀又是一陣輕笑。
年輕真好……
很快關小兮跳過來,湊到常岫身邊,“二哥打電話呢!”
關小兮的聲音不大,可外面的三桌都在瞧著關小兮的動作,最少這張桌子旁邊的七個人都听見了。
陸雲祁了然,明傳成掩著唇笑,同樣盛裝的方茉莉貝齒咬唇,常岫吸了口氣,扶桌就要起來。
陸雲祁一眼看到,拉住常岫的手,低聲,“你干嘛?”
“我把他叫過來。”常岫回道。
“太刻意了!”陸雲祁說。
常岫咬牙,陸雲祁說的沒錯,四家三代相聚,誰說不得都可能有個電話過來,為了個電話就喊人回來,未免太欲蓋彌彰。
常岫坐回去,眼楮仍盯著屏風後面。
屋外,寒風冷意。
常子騰的身影如青松挺拔而立,手掌里電話“嘟——嘟——”聲響。
數百里之外,杜 的家里,電話“鈴鈴鈴”作響。
屋子里沒有人,房門緊閉,院門緊鎖。
巷子外面的桑塔納車子里,熱鬧聲聲。
“還是車里坐著舒服啊!”
“真好。”
“……”
杜翹一邊嘟囔一邊左右的磨嘰,聲音雖然不大,可杜 只覺得腦仁疼。
“別說話了。”杜 沉了聲。
杜翹吐了吐舌頭,閉上嘴。
就在杜翹閉上嘴的那一刻,杜 好像听到了電話聲。
“什麼聲音?”杜 說了句。
杜翹一愣,也跟著仔細傾听。
這時候,“轟——”車子啟動。
“等一下。”杜 喊。
正要啟動的車子停下來,轟鳴聲停。
小巷外面除了風聲就是呼吸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沒聲音啊!”杜翹訥訥。
“……”
沒人嗎?
常子騰看著手機里已經快要接近四十秒的時間,皺了下眉頭,正要按下掛斷鍵,听筒里似乎傳來細微的動靜。
外面風兒吹過,就好像只是錯覺。
常子騰頓了下,把話筒貼近。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喂?”
那聲音喘著,還有掩飾不住的欣喜。
“這麼急?”常子騰說。
“嗯,我怕你掛了。”杜 還在喘息。
常子騰前一刻還沉著的眉眼一下子溫潤起來,眸光所落前面亭廊外面的早已經只剩下枝條的柳樹也帶出了那麼一絲絲的春意。
“原來你也怕?”常子騰淡淡挑著眉,嘴角的弧度卻是彎的更深。
杜 覺得耳朵里就像是轟然的冒出火來。
天知道當她打開院門听到屋子里電話的聲響時有多激動。
上一次他接听的是學校小賣部的電話,畢竟除了她或許還有旁人會打給他,當時他旁邊還有別人。
她不知道他說的“首都等她”有幾分真心,又或者只是給她一個海市蜃樓。
畢竟她讓他失望在先,一個電話就能冰釋前嫌也好像太過玩笑。
周六他果然就沒有打電話過來。
這次,她是用的家里的電話。
他掛斷。
他是忙的無暇接電話,還是他不想接?
她拖著時間換衣服,上了車也患得患失,怎麼也覺得這時候離開或許就錯過了什麼,幸好,她回來了。
“嗯,我怕。”杜 說。
“……”
常子騰目光微凝,貼身掛著的那枚戒指陡然發熱,燙的心口熨貼。
過了會兒,常子騰說,“記住,不許有下次!”
“嗯。”杜 垂著頭應,嘴角大大的咧開。
她知道,那件事兒是真的翻篇了。
她的少年,她又哄回來了。
“沒听清。”常子騰說。
“元旦快樂。”杜 說。
“……”常子騰。
“這回听清了吧,你還沒跟我說呢……”
“……”
隔著門廊屏風,最里面左右兩側紫檀木屏風後面的長輩們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三張桌子上,常岫一直盯著門口。
從常子騰離開到現在,手腕上的指針已經走了三分鐘。
不行,忍不了了。
常岫正要起身,屏風後面人影閃過,常子騰走進來。
和自己相似的面龐上輕含笑意,意氣風發,神清氣爽。
只是接個電話,怎麼就像是磕了藥一樣!
“誰的電話?”常子騰剛坐下,常岫就問。
常子騰抬了下眉角,“猜。”
“……”
常岫眯起眼楮,惱意在周身綻開,坐在旁邊的陸雲祁先感覺到,桌子下面拉了下常岫。
常岫一頓,氣息驟失,遂唇角輕勾,笑的溫柔嫵媚,“若是男孩子也就算了,要是女孩子,我還真有興趣瞧瞧呢……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孩子把我們小二的魂兒都勾走了呢。”
听到常岫這麼一說,桌上坐著的其他幾個人吃飯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都是自小玩兒到大的,听語氣就知道這會兒常岫大姐是在壓著火兒。
恍惚的意識到什麼的方茉莉定定的看向常子騰。
不知道內情的關小兮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臉兒上全是茫然。
知道內情的明傳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里卻是興味,尤其看向常子騰的目光更是閃耀狡黠。
二哥這麼容易騙?
常子騰沒看四周看自己的視線,只看向自己的親姐姐。
“看不到。”常子騰說。
“為什麼?”常岫問。
常子騰微笑,“我還不想讓她過來。”
頓了頓,又補充了句,“媽也不讓。”
原本常岫壓著的火兒就像是即將要爆發的火山,在听到常子騰最後說的那句話之後,立刻連火星子也消失的一干二淨。
本來她就是擔心自己的親弟弟被不知道什麼小地方的丫頭給蠱惑了,現在听老媽出手,那就全然放心了。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以後有機會再說。”遂,常岫笑的溫和寵溺,一個勁兒的往常子騰跟前的碗里夾菜,“來,吃這個,還有這個,都是你最喜歡的,這陣子子騰你可是瘦了……多吃點兒。”
常子騰一一收了,淡淡的說,“那姐就別吃太多了。”
常岫一頓。
常子騰淡定的加上了句,“……太胖。”
“……”
常岫呲目,轉頭看向陸雲祁,眼神在問他——我胖嗎?
陸雲祁摸了摸鼻頭,看向明傳成,明傳成一怔,對上常岫緊跟著過來的視線,嘴角微微的扯了扯。
剛才他想錯了,
二哥才不容易騙。
明傳成淺笑盈盈,“二哥說錯了,是雍容華貴。”
常岫胸口明顯起伏了下,那還是說她胖了!
一旁關小兮懵然不知所以,正要低頭吃飯,忽的感覺到明傳成掐了他一下,立刻明悟自己這時候也該說話了。于是眨巴著清澈透亮的眼楮看向常岫,“三哥說的沒錯,在小七眼里,岫姐姐就是雍容爾雅,咱們家里最漂亮的姐姐,有首詩是怎麼說來著,‘羅袖動香香不已,紅蕖 秋煙里。輕雲嶺上乍搖風,嫩柳池邊初拂水’。”
關小兮搖頭晃腦的吟,旁邊明傳成听到第一句嘴角的弧度就掩飾不住的挑。
常岫一開始還覺得這詩詞好听,只是眼角瞥到明傳成側頭掩唇,常岫馬上明白了些什麼,笑盈盈的看向關小兮,“小七,這首詩是說誰啊?”
關小兮笑的清純,“楊貴妃啊!”
“……”常岫臉一黑。
還是說她胖!!!
96年元月一日的湛清賓館很熱鬧。
恰牌集團的杜老總來這邊吃飯的消息一早就傳的差不多整個湛清縣都知道,等恰牌集團的車停靠在湛清賓館外,連附近恆川市的不少企業公司領導都到了。
湛清賓館大廳還好一些,到了二樓雅間,不管是無意出來抽煙,還是叫菜,抑或者就是在門口聊天的人們听聞上樓的腳步,有意無意的轉頭正好看到,驚訝之余紛紛上前熱絡。
杜 爸爸也是見過一些世面,可眼前的這些人都是原來只有局長才應承的人物,未免就有些發虛。
腳下不由自主的微亂,本來在前面的身形就往後錯了半步,而杜總適時的站到了前面,跟前面迎過來的那些人寒暄。
這回過來的還有杜總的兩個兒子,那兩個兒子正要往杜總身後站過去,杜 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杜 爸爸身邊,擋在他們兩個前面。
杜總的兩個兒子大的二十多歲叫杜費,小的還在上初三叫杜瀏,哥哥杜費還沒說什麼,弟弟杜瀏忍不住開口,“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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