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疏朗的月高掛樹梢頭,“撲稜稜”,不時有晚歸的山渠鳥飛過,間或一兩聲長鳴。
小桑加快腳步,往岑姑姑家趕去。
岑姑姑家在這偏遠貧瘠的一小片土地上,算是殷實的。跟巴彥村長家一樣,低矮的土牆圍成小院兒,堂屋到院門之間,用石板鋪著路。不同的是,巴彥家是茅草房頂,岑姑姑這兒是瓦房。
入了夜,小桑從山風襲人的藏劍峰下來,走過一排排低矮古舊的、亮著桐油燈的茅草房,路過那些柵欄,松木的,杉木的…
耳旁不時回蕩著生活的聲音,嬰孩夜啼、狗吠、男人豪放粗嘎、女人溫和婉轉…
往日上山,從未注意過村人夜里生活圖景,今天竟能注意到如此多的細節,到底是心境變了,她的心,她的眼,都是成年人的姿態了。
走過了半個村子,小桑終于意識到,她是真實的,此刻就走在這個村子里,在極北的土地上,溫暖,但還沒有歸屬感。
岑姑姑站在小院兒門口,提著一盞桐油小燈,昏黃幽暗的燈光和著清冽的月色,灑在她帶笑的臉上,小桑加快腳步走向她。
吃飯時,小桑問岑姑姑︰“姑姑,你…些年怨過我嗎?”顧兮之在那次之後,被押回東盛,念在軍功在身,便貶為庶人,終身監禁。
“不怨的,我是極北人,兒女私情哪里比得上家國天下,你承天運而生,是我極北的希望,將來,若能為天下之主,我就滿足了,況且,我的夫君還沒死”那一瞬間,岑姑姑眼底的堅定剛強打動了小桑。
小桑心底里,對成為天下之主,其實沒有絲毫感覺,前世今生,她的夢想一直都很簡單。
一方山水,幾間草廬,三五貓狗,七八桿翠竹,閑時听鳥聲蟲聲清風聲竹濤聲,靜時品茶味酒味詩書味浮生味。于此間,養一美人,時常逗弄,飯後茶余,醉臥美人膝。
她明白極北人是她的責任,但天性隨緣,又生性涼薄,能為極北人做到哪一步,她沒想過,而且,她是個對夢想相當執著的人。
“姑姑,隨緣吧,我盡量”小桑喝了一口湯,放下碗,抬頭擦擦嘴,笑吟吟地對岑姑姑說道。說罷,便起身準備睡了。
岑姑姑望著她的背影,低聲嘆息,到底是變了,解了毒,小桑與她,與博爾古村,與極北,到底是隔了一層。如今的她,少年的身量,成年人的心思,比那個早熟的溫雅小少年更多了一份莫測,這苦難的深淵,到底何時是個頭…
*…※… …*
第二日,九月初六,小桑起了個大早,天還未亮,岑姑姑未起身,外間兒的小虎依舊鼾聲如雷。
小桑在博爾古村四處游蕩。
清晨的村子,路面凍得堅硬,她這五年間走過無數回,只有這一次是帶著旁觀者身份的。
從村子西面岑姑姑家出發,一路走著,時而狗吠,時而雞叫。
霜晨月,針葉松,一派北地孤寒。
呵一口氣,暖暖手。抬頭,小桑望見了面前小院里的姑娘。
是吉布楚和。
她坐在檐下的一個大木盆旁,就著冰涼刺骨的冷水,漿洗小兒衣物,低著頭,弓著身子,雙手通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