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手中動作一停,他還沒開口呢就听得越姒姜說道︰“不許救!”
“姒姜……”
“他是嬴政的人,他的性命自有嬴政來管,你為什麼要多管閑事?難道你這幾天一直守在秦軍大營外是為了找機會接近趙衍?”
張良點點頭,回答得不容置疑︰“是。”
“張良,你為什麼會對這麼一個人這麼執著呢?”
“他留在秦營只有等死,我不能坐視不管。”
越姒姜聞言冷笑了一聲︰“他在秦營是等死?可你不是料定了他趙衍是嬴政看中的人才蓄意接近的嗎?既然如此就說明嬴政對此人並不在乎,那你就算救了趙衍又能怎麼樣?”
“姒姜,我自有我的考量,你不用多心了,我不會對趙衍入迷更不會因他誤事。這是我對你,更是對我自己的承諾。”
“子房,我答應你。”高漸離起身放下了那瑤琴,“既然高漸離視你為友,就必會相信你。”
“漸離,多謝。”
高漸離就是這麼一種性子,世人都道他冷漠高傲不懂凡情,可誰成想這人一旦生情就是無欺無瞞,無惑無疑的,唯有深信二字。張良忽然在些羨慕,荊軻和太子丹能和這人相識于微時,能和這人並肩共同游歷于天下。
“那姒姜呢?”看那人仍是一臉不快,張良才說道︰“我和高先生相識不過一月,但如今連高先生也能對子房深信不疑,但姒姜和我相識多年,難道不不知子房心中所向嗎?”
越姒姜瞥了一眼趙衍,嘆過一聲後便出門去了。
當下夜色昏昏,但即便如此李西垣和陸離二人還是一下就認出了越姒姜。
“越姒姜……”陸離一愣,“是她?”
“既然有張良出現,你就該猜到會有這位越公主。你如果還想殺她泄恨,以後有的是機會。”
陸離不言語,越姒姜生而倔強不同于尋常人家的女子,她會再現于秦趙之間這一點陸離從不懷疑,但現在的越姒姜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個陌生人,沒有仇怨更沒有恩義。自當晚這人逃離咸陽宮後三年過去,陸離覺得自己對這個妹妹……甚至是對生父越泯的恨都所剩不多了。
陸離問道︰“要不要派人過來圍剿?”
“不用了,讓人盯著他就好,只要保證他們人在大梁城郊就行。”
“嗯。”
“你這次去黃河之邊一定會見到大王,那我也省得派人去回稟了,小離,你就把你今晚所看到的稟告給大王,這件事大王自有決斷。”
“我明白。”
軍營之中,夜重璃站在帳外望著滿天的星辰,她已經在這里站了很久,卻只注視著嬴政那一顆命星旁邊的輔星。
“怎麼會這樣?”夜重璃看著那顆星辰,奇怪的是那星子片刻之前還晦暗無光,現在卻又生出了一些冥冥之光,“趙衍內傷沉重明明沒幾日好活,為什麼現在他這命星又變成了如此生機盎然?”
難道是她的御人丹失效了,是軍營里的醫官們給趙衍重新診治過?
“不對,昨日他之脈象沉緩,若不是內力深厚之人為他運功渡氣趙衍絕無生機,李西垣不懂醫理內力也沒到如此程度,難道是另外有人相助?”
夜重璃想著嘆了口氣,她本想借這機會在暗中神鬼不知的除掉趙衍,她在為趙衍診治的醫官身上動手腳就是為了跟自己撇清關系。這樣即便趙衍死了嬴政也不會怪到她身上來,至多遷怒于李西垣和軍中大夫,可她沒想到趙衍居然另有生路。
她略帶惆悵的笑了笑,“當年我是有違天命才救了你,如今卻連我也不能奈你何了嗎?想我夜重璃活過百年,何曾做過如此作繭自縛之事。”
若不是當年嬴政苦苦哀求以命為注,她又怎麼會答應?可那時夜重璃只以為嬴政對蕭默珩是一時貪戀,過個幾年也就厭了,沒想到這人居然越陷越深,即便是要一改自己的命數也毫不猶豫。事到如今,竟只能逼著夜重璃自己動手,但嬴政不日就將回來,若失去這個機會恐怕以後就很難找到機會了。
這個趙衍的確傷得不輕,就是高漸離這樣內力醇厚的人也覺得分外吃緊,兩個多時辰過去才總算解了那人的性命之危。高漸離出來之際,額上已經蒙了好幾層細汗,連里衣都濕了一片。張良迎上去,關切的問說︰“你怎麼樣?”
“沒事,休息幾晚就好了。但是這個人……”高漸離眼中露出一絲迷惑,“他與常人的體質似乎有所不同。”
“哦?哪里不同?”
“我自詡內力醇厚,之前也幫幾位江湖上的好友療養運氣,這失魂散所留的內傷雖然致命但以我的功力要想治好並不是難事。只是這個趙衍,初時我的真氣輸送進去他非但不能接受還很是排斥,之後要想引氣在他體內流轉更是困難無比。”
“所以,你才用了這麼久時間?”
“嗯。”高漸離點點頭,“我雖懂一些醫理但還是看不出端倪,這樣看來越姑娘的擔心不無道,這個趙衍確實有些古怪,子房,你還是小心的好。”
“先生所言我自當銘記,只是他什麼時候才會醒?”
高漸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現在已經天亮,估計傍晚時分就能醒轉了。”
“那不知……”張良有些為難的皺起了眉。
“何事?”
“不知先生能不能跟姒姜一起暫時避讓?”
“為何?”
“子房當下所行之事本就艱難,若還有先生和姒姜在此,恐怕是添了子房的顧慮也平增了你們的危險。”
听他說得委婉,高漸離才一語戳破︰“你是說,我們會妨礙到你。”
“這……先生果然如明鏡,只是子房對先生心中有愧。”
“只要你不行愧悔之事,就不必有愧悔之心,越姑娘那邊我會代你來說明。”
“我真是羨慕荊軻前輩。”張良突然嘆道︰“他能得先生您這樣的一位知己好友,可真謂是此生無憾了吧。”
高漸離難得笑了笑,但那笑意不知是苦澀還是自嘲。
不知高漸離同越姒姜說了些什麼,那個倔強純烈的人竟然真跟他乖乖的走了,離開前只說了句他們就在不遠處,讓張良一有變故就吹響那鳴笛。這下放了心,張良才走到內室在床榻邊跪坐下來。在谷底時明明有機會,可張良直到現在才細看起這人的眉眼來。
以前他見到蕭默珩的時候覺得那人是個文弱書生的性子,雖然眉目清俊又靈秀非常,初看上去就像是是秋華霜月般讓人心神舒暢,但相處久了才覺得那人之美已如煙似蠱般滲入了骨髓中,讓他再難忘記分毫。再看趙衍這人呢,握著他的手時張良就知道他是久經沙場之人,蕭默珩長年彈琴弄蕭的故而指腹生了繭,而趙衍的繭是結于掌中的,握起這人的手張良就知趙衍是個擅于用劍的好手。而他的相貌嘛……張良看著這正在昏睡中的人,他明明年紀輕輕的卻非要穿著得這麼老成,若說蕭默珩的眸子像極了十月的秋火,那這人的雙眼便是冬日的烈陽,雖然表面是看起來苦寒凜冽但實則熾熱洶涌。越姒姜說得對,他跟蕭默珩還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若要說相貌上的一點相似,那就是這人的嘴唇也跟蕭默珩一樣唇色柔和的泛著點點紅櫻,那雙唇光澤盈潤就好像出水的暖玉一般讓人忍不住要多瞄上幾眼。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張良勾勒著這人臉際的線條,迷惑的言道︰“為什麼當晚你會說,嬴政當你當作蕭默珩?你跟我師兄,你們明明是如此的不同,嬴政……他看著你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呢?趙衍,我一定要找到這答案。”說完張良便將手伸到被子里去握住了這人的右手再與其十指相合,“既然嬴政可以把你當作另一個人,我又為什麼不可以?”
張良低頭伏在了床邊,他就這樣看著沉睡中的趙衍,就像在看著一個幻夢。
等再醒來已經是深夜了,趙衍尚且昏昏沉沉的,他下意識的動了動手指可卻發現自己的右手被人緊緊握在掌中,等睜開眼楮他才看見了已在旁邊睡去的張良。又是他?趙衍搖了搖頭只願這只是一個夢境,但張良就是活生生在那里。趙衍似乎受到了不小振動,他輕輕掀開被子想要就此作別,但張良的手實在握得太緊他剛一用力就驚醒了那人。
“醒了?”張良困倦的揉了揉眼楮,“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里不適?”
“你救了我?”
“要不你以為是誰?”
“你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張良笑著坐到了他身邊,“怎麼,你怕欠我的太多還不清了。”
“我……”這句話真是說在了趙衍心坎上,“我的確還不清,也還不了。”
“沒關系,我張良的命大著呢,也用不著你還。”
“我已經睡多久了?”
“不多不多,還不到二十四個時辰。”
二十四個時辰!糟了,趙衍一下想起離帳之時和李西垣說過的話,他這下不見蹤影肯定會惹來那人的懷疑,一旦李西垣起了心思嬴政也必然會起心思,到時候恐怕自己就怎麼也說不清了。于是趙衍連忙起身,說道︰“你的恩情我記下了,只是我身有要事一定要趕回大營。”
“那秦國大營里又沒人管你的死活,你還回去干什麼?”
“就算如此,我也要回去。”
“好,既然你要走我也不攔你,可我張良反正形單影孤也沒地方可去,我現在還就在這里住下了,你趙衍若還記得我這個恩人就來坐上一坐,成不成?”
“你不會浪費時間,我不會來的。”
“誒,你來不來是你的事,可這等不等卻是我的事。”
趙衍轉身,道了句‘告辭’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雖然他嘴上說是不會,但張良篤定了這人一定會食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