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腦中跳出的第一個詞兒，是水簾洞。
如果那個瀑布之後，真的另有乾坤的話，那麼豈不正是水簾洞麼？不同的，是猴子那個水簾洞是在地面之上，那掛瀑布毫無疑問才是真正的瀑布，而這里的水簾洞，算是個地下微縮版。雖然只是個老仿，但考慮到這是在地下建造了一個這樣的所在，又是沒有大型機械的年代，還是很讓人感到嘆為觀止的。
新的疑問又出現在程煜的腦中，當初建造了這個院子的人，究竟是一幫什麼人，他們為什麼要如此耗時耗力，而且想必花費也是頗巨，在這地下打造出這麼一個把地下河的水引到地面上的裝置就已經足夠令人瞠目結舌的了，還在他們人為打造出來的瀑布之後，搞了個別有洞天的水簾洞，這又是為什麼呢？
而隨著這個疑問同時油然而生的，是程煜自打接到這個任務以來，完全躲不過去的一個詞——盜墓。說的隱晦點兒，叫做倒斗。
是以，這樣煞費苦心的，是為了打造一個墓麼？
以程煜現在手里掌握的東西，是絕對不足以讓他下到地穴的最深處，走向瀑布背後的秘密的，無論有多大的好奇心，程煜此刻也只能選擇放棄，他必須回去多做準備，才有可能繞到瀑布後方去一探究竟。
滿心的遺憾，可是程煜無奈，他只能沿著原路退了回去。
程煜此前放置的蠟燭，起到了很好的指路的作用，讓程煜的歸程不像來時那麼必須謹慎從事，他手里的燭光和前方的燭光交相輝映，哪怕是在這深入地下二三十米的通道里，程煜也是健步如飛。
很快，程煜就回到了最初下到這里的地洞底部，他將自己釘在土壁上的繩索解了下來，然後將上邊的繩索全部拽下，使其保持繃直的狀況。
隨後，程煜將多余的繩索全部纏在自己的腰間，讓整根繩索完美的體現了這個地洞的深度。
這樣一來，他上去之後，只需要測量一下自己腰部伸出的繩索到飛虎爪的長度，就可以得知這個地洞大致的深度了。
雖說很深，但是由于地洞長寬都有限，是以稍微費了些氣力，程煜也便回到了地面之上。
看到程煜從地洞里露出了腦袋，小玉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似乎她揪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大官人，怎麼樣？這下邊有什麼？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擔心死小玉了。”
程煜爬上了地面，將腰間的繩索解下，當然沒忘記在繩索上留下記號，以確保自己可以得到地洞深度的準確數據。
“下邊可是大有乾坤啊，但是今天準備不足，太黑了，也沒法探個全貌，只能下次再來。”
“還來啊？您這一來，我們就得讓所有人不得進入後院，雖說那些人不敢亂說話，但心里肯定感到奇怪，時間長了，怕是不那麼穩妥。”
程煜笑著捏了捏小玉的臉蛋︰“沒那麼多事兒，下次再來，就一次性解決了，哪里還會有更多次？”
小玉這才點了點頭，說︰“這還行。”
“剛才的事兒，你先不要對你家翠玉姑娘講，她要問起你就說不知道我有沒有什麼發現。等我回頭做好了準備再來，我會對她明言的。這個機關，牽扯到這下邊很多情況，暫時還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假山可以挪開的好。”
小玉似乎很明白這其中的關竅，是以程煜一說，她便點頭道︰“這個我自然省得，一旦被人知道了假山上有機關，你今天下過地洞的事情就瞞不住人了。而且，我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機關是我發現的。大官人，回頭你跟姑娘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能不能也幫我瞞著這件事？不要告訴她，假山的機關是我三年前發現的？”
程煜笑著頷首答應下來︰“你都幫了我這麼大的忙，這麼點子要求，我怎麼可能不答應呢？”
“那可就說好了，我就當自己不知道你今日來過，我這就回屋去了，回頭姑娘回來我就說自己一直都在睡。這樣，我也不知道你在後院做了些什麼，自然也就不可能告訴你任何事情，這機關也就是大官人你自行發現的了。”
說完，根本不給程煜答應或者反對的時間，小玉蹦蹦跳跳著就朝著自己的西廂房跑去，程煜在她身後搖頭輕笑，這丫頭，真是命不好，要是能離開這勾欄，哪怕是做點兒小生意，只怕是巾幗不讓須眉，這大明朝也沒幾個男人能比得上她的。
收拾好東西，程煜將假山復位，趁著時間尚早，此刻不過剛入了巳初而已，程煜離開了翠玉小院，就仿佛自己從來都沒來過一般。
依舊是回到程宅，程煜先是丈量了一下那個地洞的深度，果然，之前自己的判斷是有些失誤的。剛下到洞底的時候，程煜覺得那個地洞也就二三十米深，因為覺得飛虎爪的繩索還有相當大的富余。可是現在一量之下，程煜才知道，這飛虎爪的繩索，只怕超過了五十米長，而並非自己之前認為的四十多米。是以，那個地洞的深度，也足足超過了三十五米。
將飛虎爪以及盾牌都放回原位之後，程煜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髒了，于是換了身干淨衣服，這才重新出門，再度前往翠玉小館。
程煜沒忘記，總是要跟人家翠玉姑娘打個招呼的，而且，苗小乙昨晚的賬也得跟翠玉結算一下。
溜達到翠玉小館的時候，時間還差點兒，翠玉得了程煜的吩咐，不到巳正不讓回來，是以她此刻也就剛出了宴秋樓的大門。
原本翠玉還擔心自己要拖延到巳正才能回去，趙半甯也不知道會不會不高興，但程煜的交待又不能不執行，是以翠玉還想著，若是趙半甯要回去，便讓他先走，自己一個人在宴秋樓多等會兒也是無妨。可沒想到，進了宴秋樓之後，趙半甯卻像是有意擺闊一般，各類小吃是點了又點，就仿佛他也想拖延時間，不想讓翠玉太早回去。
如此一來，二人心照不宣，很是輕松的就讓時間來到了巳初三刻。
听到街面上的梆子聲響，兩人就仿佛俱是松了一口氣一般，不約而同的表示吃的差不多了，自己一會兒還有些事情要忙，于是趙半甯結了帳，跟翠玉一同下了樓。
依舊是幫翠玉雇了輛驢車，看著翠玉上了車之後，趙半甯才遠遠的跟著那輛驢車，也往翠玉小館的方向走去。
他是想再去跟程煜踫個頭，問問程煜有沒有什麼發現，畢竟昨晚二人商量半晌，都確定那一高一矮兩個家伙，大概率是沖著院子里的什麼東西來的，並且將目標大致定在了後院里那古怪的活水之上。
程煜今兒在翠玉小館忙了一早晨，自己又幫他拖延了這麼久的時間，于情于理他都該把發現的東西告訴自己。
雖說昨晚折騰的很是盡興，睡眠就差了些時間，但趙半甯畢竟是個武將，而且是上過戰場真正打過仗的，遇到敵襲，三五天睡不了一個完整覺的情況也不知道遇到過多少次，還不至于因此就連跟程煜了解一下進展的精神頭都沒有。
眼看著驢車在翠玉小館的門口停了下來，又看著翠玉下了車走進了大門，不多時，程煜的身形就出現在那條巷子的盡頭，趙半甯便干脆迎著程煜而去。
翠玉下了驢車之後，拎著裙裾推開了自家小館的大門，這日上三竿了，小館里的用人們以及龜奴，也都起來了，正準備打掃一番，以便過了午時迎客。
看到自家姑娘回來，龜奴立刻迎上前去，虛扶著翠玉。
翠玉問︰“程大官人還在後院呢麼？”
龜奴趕忙回答︰“適才已經來過前頭了，問過我昨夜的開銷，會了賬，還上了小的二錢銀子，小的都入了賬的。隨後說還是到後院去等姑娘您回來，跟您打聲招呼再走。我給程大官人泡了杯香茶，他此刻約莫正跟剛起的小翠說著話呢。”
翠玉點了點頭，繞到後院門口的時候，打發龜奴離開，自己沿著後院的小徑走向自己那幢小樓。
樓下的大門敞著，走近些便听到小翠慵懶的聲音，這丫頭，昨夜被趙半甯折騰的更凶些。在翠玉身上時，都是趙半甯主動，可小翠卻截然相反，趙半甯完全是躺在那兒等小翠伺候。雖說和翠玉一樣都是同樣的三回，但這三回，兩個姑娘付出的體力可是完全不同的。
這都巳正出頭了，可听小翠的聲音，似乎還是有些精神頭欠佳，翠玉不由的有些心疼，但也沒轍，誰叫她們干的就是這伺候人的活兒呢。
裊裊婷婷的走進了自己那幢樓的大門，程煜首先看到她，笑著招了招手︰“翠玉姑娘，你可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都要被小翠煩死了。”
小翠一扭臉，看著翠玉，滿臉委屈的說︰“姐姐，你看看這程大官人，若非是他的朋友，我們姐妹二人是無論如何都要把那惡客趕出去的，沖著他的面子留了那客，被折騰的都快散了架，現在同他抱怨兩句，他倒還嫌起我煩來。”
翠玉聞言微微蹙眉，心道這小翠是越發沒大沒小了，程大官人是你能數落的？況且，昨晚那位不管是不是惡客，他要留下，以往不知道他的身份倒也罷了，現在明知道他在這塔城只怕是跺跺腳整座塔城的地面都要顫三顫的人物，你還敢這麼口無遮攔？那是你說趕出去就能趕出去的？
“小翠，不得胡言。”翠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斥責了小翠一句。
翠玉望向程煜，臉上帶著些許歉意，說︰“程大官人，您別見怪，小翠這丫頭，口無遮攔慣了，您多體諒些。”
小翠還待辯駁，翠玉連忙瞪了她一眼，她這才縮縮脖子將到了口邊的話咽了回去。
程煜卻依舊是滿臉笑吟吟的，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放下後說︰“無妨無妨，老趙那個人是粗鄙的很，回頭我說說他。今日多有叨擾，詳細情況就不跟翠玉姑娘細說了，只是回頭少不得還要再麻煩一次。”
翠玉愣了愣，知道這是意味著程煜在這院子里真的發現了什麼，不由得心下擔憂起來。
看了看小翠，翠玉也便想起了小玉，這丫頭怎麼還沒看到？
“小翠，小玉呢？”
“許是還沒起呢吧，難道她昨晚那位也是個難纏的主兒？”小翠猶疑著，倒是也主動站起身來，“我去她屋瞧瞧看。”
翠玉等小翠走了之後，快步挪到程煜身旁，偎著他坐了下來。
“大官人，您這是在後院發現了什麼端倪？”
程煜還要再讓翠玉幫他支開這里的所有人，這有所發現的事情就不能完全瞞著她，當然，也不必細說。
“嗯，是有些發現，至少找到了你這後院活水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今日時間有些倉促，前頭尋找線索耗費了太多時間，所以，怕是還要再勞煩翠玉姑娘一次。”
“明日還是早晨？我帶著小翠和小玉一同出門？”
“就怕夜長夢多啊，現在盯著你這院子的，還有昨日那二人。翠玉姑娘，也不是我嚇唬你，那二人俱是江洋大盜，前幾日城東何宅的拿起兩尸命案，只怕也跟他們脫不了干系。是以，拖不得，就怕他們也察覺到我來過你這院子里了。白天還好說，回頭我安排幾名快手守在你這院子附近，可是等要入了夜，就不那麼好說了。是以兵貴神速，今晚勞煩翠玉姑娘假托昨日操勞過甚，今日身心俱疲，是以今晚後院不留客了。當然，所有的損失，我程煜自然負擔。”
翠玉听罷，臉色也是連連變化，尤其是听說那二人竟然跟前幾日的命案有關，更是嚇得花容失色。
“今日奴家本也心力交瘁，這下午補覺怕是也補不會這精氣神，晚上本就沒打算再留客了。程大官人也別說什麼補償不補償的。我這院子，被賊人盯上了，您這是來替我排憂解難來了。若不是大官人您發現的早，保不齊那兩個賊人昨夜就闖進了我這小院。真若那般，奴家這命還在不在都兩說。是以今晚一切都按大官人的吩咐，等我打發走那些打茶圍的客人之後，就讓小翠和小玉都到我屋里，只推說許久都沒有三姐妹一同睡了。屆時大官人只管便宜行事就好。”
程煜也不跟翠玉假客氣，听完之後，拱了拱手，說︰“那便如此，我先告辭了。白日里還請翠玉姑娘放寬心，我一會兒便差幾個快手來你這院外護著。”
“有勞大官人。”
翠玉站起身來，本來想把程煜送出去，但小翠正好領著小玉從西廂房出來，程煜便表示不用送了，快步離開了翠玉小館。
這邊小玉如何編瞎話表示自己都不知道程煜來過不談，翠玉也沒心思多加追究，程煜臨走前的話，要說翠玉听了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若那二人真是殺人要犯，自己昨日竟然還讓他們進來小館演出，那真正叫做是引賊入室了，心里頭不由得一陣陣的後怕，就連原本想要斥責小翠的那些話，也都忘了去說。
程煜出了翠玉小館的大門，沒走兩步，就看到胡同口趙半甯的身影，臉上微微一笑，快步迎上前去，心說，這二下地穴，還真是需要你老趙的幫手。這事兒，程煜一個人一定完不成，而無論是報給衙門，還是讓錦衣衛那邊幫忙，這等于都是把這事兒直接捅到官方層面上去了。一旦牽扯出發丘中郎將以及摸金校尉這千年的恩怨，到時候只怕雙方都討不了好。
程煜可不想讓孫守義在這事兒里吃什麼瓜落，是以，讓趙半甯幫忙，最是合適不過。
雖說趙半甯也是正經的軍官，但一來他現在的情況，由于張春升的事情，對朝廷總歸是多有不滿。二來這營兵的副守備，其實基本上也就是在養老了，他也沒精神頭多管閑事。第三呢，軍人畢竟是軍人，挖墳掘墓也好，你殺人越貨也罷，只要不撞在他們手里，朝廷又沒有讓他們配合剿匪，那麼這破案拿賊，本也不是他們的業務範疇。自然還有第四，那就是趙半甯跟程煜真的是極為投緣，比起程煜跟費林之間，還多了幾分私人的情分，程煜跟費林說話聊天雖然也沒大沒小的，但絕對不如跟趙半甯這麼隨便。在程煜看來，哪怕是看在私人情分上，只要孫守義還沒來得及干出什麼有違天和的事兒，又或者即便是干了，只要還沒到傷天害理的程度，趙半甯甚至都不止會睜只眼閉只眼，而是會鼎力幫助孫守義脫罪。
最最關鍵的，是程煜認識的那些人里，除了孫守義之外，要論身手，只怕一定是趙半甯最強。
說是說發丘中郎將的武功只是一般，但這個一般，究竟是多高多低，程煜真是半點數都沒有。更何況，發丘中郎將受到身體的限制武功一般，但不意味著他不能找幾個武功高強的幫手啊，是以，要讓縣衙那幫快手來幫忙，從拳腳功夫上，程煜就絲毫不能放半點心。
錦衣衛若是都如曹正那般的，武功倒是勉強夠了，但是，一想到要主動把把柄交到錦衣衛的手里，程煜的頭皮就一陣陣的發麻。現在他跟費林和曹正關系不錯，但誰能保證他們以後遇到什麼升職的關隘，要拿人頭來換軍功呢？跟錦衣衛講交情？不見曹正自己都讓程煜千萬對錦衣衛多留點兒神？
“老趙，你還沒回去呢？精力是真旺盛啊！”程煜笑呵呵的沖趙半甯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