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錦衣衛衛所出來,程煜的心情變得沉重了許多。
八天限期還是十五天,又或者更長,其實對他而言並無所謂,反正程煜的高級任務是一百二十天,雖說超過九十天才完成任務的話,要扣除一百二十天的生命時長,但程煜現在也並不在乎這一點。甚至任務失敗了,六百天的生命時長懲罰,程煜也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只是那樣的話,任務完成率將會被降低,這才是程煜不願意承受的代價。
是以在虛擬空間當中,上頭那些官員給出的破案限期究竟有多少,在費林已經安排好後路的情況下,程煜倒是無所謂,頂多是沒能真正的破案會讓他心里有些小小的遺憾,但他來到這個虛擬空間里的任務也並非破案,而是要搞清楚發丘中郎將和摸金校尉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矛盾並且將其化解,所以,如果一定要有遺憾,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程煜依舊覺得心情有些發沉,原因是包知縣和龐縣丞,都對他極好,他們雖然一個頂著安全退休另一個頂著即將調任鄰縣的壓力,但也從未想過要動用亂七八糟的手段來敷衍這起命案,是以程煜還是希望給這兩個半老不老的好人一個真正的交待的。
只是現在的情況真的不容樂觀,上邊給的限期太短,這就意味著再過六天,程煜若是沒能找到足夠有用的線索,那麼錦衣衛那邊的援手就徹底沒有了,而縣衙這邊,也將會缺少壯班的協助,畢竟案子在程序上已經結了,程煜也不可能依舊要求人家胡班頭把人手都交給他,程煜也不忍心讓那些衙役白忙活。
現在的情況,是再過六天,若是只能采取備用方案,由費林安排的替死鬼先結案,那麼程煜想要繼續查這個案子,就只能帶著快班的親信私底下進行了,甚至于他都不能把案子其實沒破而只是找了個替死鬼這種事告訴所有快班的快手以及那些白役。
回到縣衙之後,程煜決定,還是先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兩個半拉老頭去吧,也好讓他們明兒接到公函的時候有個心理準備。
沒讓門口的皂班衙役通秉,程煜直接敲了敲門然後進去,在縣衙,也只有他有這樣的特權,可以無需通秉就徑直進入縣丞或者知縣的房間了。
看到程煜去而復返,且臉色不好,龐縣丞情知有事,放下了手中的毛病,看著程煜,靜靜的等候他開口。
“去包叔那邊吧,你倆今兒這又是怎麼了,為什麼不在二堂辦公?”
“老包中午吃了兩杯酒,下午要打個盹,我一個人在二堂,豈不是折了他的面子?”
程煜點點頭,龐縣丞也便起身跟他一同去了包知縣的房間。
同樣無需通秉,兩人連門都沒敲,徑直推門而入。
一看到倆人的模樣,包知縣那昏花的老眼愈顯昏花,甚至夸張的以手扶額,口中喃喃道︰“看見你倆我就有點兒煩,你們為什麼就不能早點兒下值呢?”
現在的時間是申末,即便是想劃個水早點兒溜也還不是時候,最起碼要等到酉初吧,這話顯然是包知縣已經知道倆人帶來了不好的消息,所以百無聊賴才這麼說的。
“是錦衣衛那邊已經有了上頭的回復?”龐縣丞坐了下來,抬頭問程煜。
程煜點點頭,說︰“兩位老頭兒,你們坐穩點兒啊,費總旗剛才差人把我喊過去,說是剛從百戶所回來,他們的千戶已經給出了破案的限期,比知府能給我們的時間還短。”
包知縣和龐縣丞對視一眼,雖然做足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這個壞消息弄得很郁悶。
“多少天?”
“八天。還剩六天。”
“為什麼呢?”包知縣難以理解。
于是乎,程煜把費林跟他講的話,簡單的跟二人描述了一番,比費林講的還簡單,但這老二位,也算是浸淫官場多年,哪怕是最底層的官場,尤其是龐縣丞,在京城也沒少歷經浮沉,對于官場的理解遠比程煜深刻的多,是以很輕松的就听明白了這里邊的玄機。
“這真是害死人吶,他就那麼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親信安排到塔城來?費林這一走,塔城的衛所恐怕就沒有那麼好打交道咯,畢竟人家是來蹭資歷的,塔城無事,他總要想辦法搞點兒事。雖說無過就是最大的功,但若是還能有一點點子功,升職就會升的更加讓人無話可說。”
老包不愧是專研一個崗位數十年的老狗,一番分析可謂切中要害。
“案子要真是破了,那倒還好,費林安安穩穩赴任,新總旗也只能搞點兒新鮮事。在我們倆一個馬上致仕另一個馬上要去鄰縣赴任的情況下,應該不至于一上來就急吼吼的搞七捻三。可要是案子沒破,壓力也全都在他身上,他總要顯得自己比費林更出色才行,到時候,只怕他就顧不上我們的面皮,塔城就要雞飛狗跳咯!”
龐縣丞也是連番感慨。
程煜一陣陣的郁悶,心說老子是來完成任務的,怎麼成了穿到大明歷練官場了?回去之後,真的是要好好敲打敲打該死的權杖,這個貨到底都影響了任務系統些什麼啊!
“對了,煜之,案子有線索了麼?”包知縣似乎才想起,除了官場上那些破事,他更該關心的是案件本身。
龐縣丞聞言也望向程煜。
程煜硬著頭皮,他不想把自己跟費林的安排告訴這倆人,他希望包知縣能安安心心的退休,而龐縣丞能躊躇滿志的去鄰縣赴任,而不是看著案子雖然結了,但其實只是找了個替罪羊,心里留下遺憾或者陰影去面對接下去的日子。
是以,雖然並沒有什麼有效的線索,但程煜還是說︰“線索有一些,首先是確定了那兩具尸體的身份,從而基本可以確認殺他們的人是他們的同行,但凶手又要掩飾這倆人的身份,所以布下了迷陣……”
程煜把自己手頭現有的線索跟倆人說了一遍,然後又道︰“曹小旗帶著錦衣衛們出城尋找被盜或者還沒來得及盜的墓了,根據傳回來的消息,已經有了眉目,只要能鎖定被盜的墓,憑錦衣衛的手段,應該就能順藤摸到更多的線索,說不定凶手的身份也就浮出水面了。
同時,快班和壯班的人都在街市之上繼續摸排,務求找出前幾日在街市上出現過的陌生面孔,雖然用處不大,但至少能幫我們排除很多無效的信息。
今天沒什麼消息,但估計摸排到明天就能結束了。明天是第三日,後日我會安排他們再進行一遍篩檢過的快速摸排,盡量再去掉一些錯誤的信息。第五天第六天就要跟錦衣衛那邊通誠合作了,最好的破案時機應該也就在那兩天。
按照目前已有的線索,我估計,第七天就算破不了案,應該也能徹底鎖定凶手的身份。
時間緊迫,我原本想的是緝拿和審問都由我們來進行,但現在看來,一旦鎖定了凶手,後續的工作還是交給錦衣衛去處理吧,他們的手段比我們豐富,經驗也比我們多,最關鍵的是他們的權限比咱們大,也更能擔責,就算是在審問過程中出了什麼岔子,他們也能處理。
八天雖然緊了些,但好在現在掌握的線索還不少,我心里也有了大致的方向,只是這屬于我個人的意揣,就不多跟二位說了。
總之,二位但請放心,雖然上頭給的時限很短,這讓我著實有些意外,但好在大致的部署沒有被打亂,只是縣衙這邊可能在事後分得的功勞也會少一些。”
包知縣和龐縣丞互相看看,異口同聲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們倆還有什麼信不過我的。總之,這案子肯定能漂漂亮亮的在限期內結案,你們只管好好琢磨事後如何給知府一個交待,畢竟咱們能分到的功勞恐怕會小很多。”
“煜之啊,得你何所幸也,幸虧你交游廣闊頭腦靈活,否則,這案子要是讓老夫來管,別說八天,就算是八十天怕是也沒什麼頭緒。”包知縣老懷甚慰,連連捋著已經沒剩幾根的胡須。
龐縣丞卻是略有些深意的看了程煜一眼,道︰“老包,你夸他沒關系,可這交游廣闊也未必是什麼好事。由咱們上報,好歹至少也有十天的時間,他這交游一廣闊,倒是只剩下八天了。”
“嘿,你這說的還是人話啊?時間雖然少了,但多了錦衣衛二百多人上下忙活,沒有那二百人,城外的線索你自己去查啊?而且現在最重要的線索就落在城外了。我發現你還真是有點兒狗咬呂洞賓吶……”
看到程煜急了,包知縣哈哈大笑起來,龐縣丞卻是黑著臉,指著程煜,指尖不斷抖動︰“你小子,罵哪個是狗啊?”
眼看酉時將至,程煜也不跟這兩個半拉老頭多廢話了,他還得讓手下的快手以及壯班那邊把信息匯總給自己呢,曹正那邊也需要見一面,兩人要踫踫頭,看看有沒有什麼新思路。
喊了兩名皂班的衙役,讓他們拎著鑼,一邊敲著一邊喊,讓縣衙的衙役們都回縣衙。
兩刻鐘之後,縣衙撒出去的所有衙役都已經回到了縣衙。
程煜先跟胡班頭踫了踫,讓他負責匯總壯班兄弟得到的信息,而他自己,則是把快班的快手和白役都集中起來,一次性過,讓他們各自把自己的發現講出來,若是沒什麼收獲,又或者跟前邊的人重復的,就可以不用說了,這樣可以最有效的節約時間。
僅僅用了半刻鐘,快班的信息就算是匯總完畢,還真是半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雖然下邊的快手發言也算是很踴躍,但到了程煜這里,稍微在篩子里一過,就知道都是沒用的東西,哪一條也跟發丘中郎將不可能有半毛錢的關系。
胡班頭也帶著壯班匯總的信息來跟程煜踫頭了,同樣,在胡班頭眼里或許還有些價值的信息,到了程煜這里一過篩子,依舊是一條也沒能留下來。
“今天辛苦兄弟們了,大家伙兒在縣衙稍稍休息會兒,酉正就都下值吧。”
交待過後,程煜直奔錦衣衛的衛所,剛到門口,正好看到曹正帶著人,浩浩蕩蕩的回來。
見到程煜,曹正沖他揮了揮手,直接讓身後的那些校尉該干嘛干嘛去,他直奔程煜,跟程煜走進衛所旁邊的一個肉湯鋪,找老板要了兩碗肉湯。
一邊吹著肉湯上漂浮的芫荽,曹正一邊唉聲嘆氣的捶著自己的小腿肚子。
“唉,還是城里好啊,想喝口燙的就能喝到,城外尼瑪想喝口茶,都特麼沒有,這大冷的天,只能喝村民家的井水。”曹正感嘆著,灌了一大口肉湯,不停地吧唧嘴。
程煜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只怕今天也是毫無收獲,手底下那近二百號人,只是在城外瞎溜達。
“沒找到什麼線索?”
“腿都跑細了,沒听哪個講家里頭有墳被刨了。”
曹正告訴程煜,他帶著手下的校尉們,散開在了塔城周圍,都是騎著馬去的,遠的甚至跑到了距離塔城五十里外的地方。雖說手下有接近二百人,但一撒開來,才發現,人手也沒那麼頂用。好在錦衣衛一進村,那些村民就一個個噤若寒蟬,對錦衣衛的那種懼怕是刻在骨子里的。
當錦衣衛的校尉們告訴村民,最近來了一伙盜墓賊,讓村民們都去看看自家的祖墳,有沒有被刨的。可絕大多數村民听完之後,哪怕帶著對錦衣衛的敬畏卻也沒幾個真的去看祖墳的。
校尉們不解,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幫村民,基本上都是赤貧赤貧的,家里結余都沒有幾個子兒,老人去世了,也就是一口薄皮棺材往地里一埋就了事,哪有閑錢往墓里扔什麼陪葬?
一整天最終匯總下來,也只有十個八個鄉紳,以及極個別祖上出過一兩任七八品小官的村民,去山頭上看了看自家的祖墳,回來卻都說安然無恙,並沒有什麼異樣。
而問起他們村里附近有沒有來什麼陌生人,幾乎所有村子的口徑都離奇的一致。
完全沒有!
用他們的話就是,我們都是幾年也不會離開村子一次的人,大家全都是親戚和熟人,要是村子附近來了生面孔,絕對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這一天就是白忙活。
程煜听罷,喝了口熱肉湯,心道這倒也是在預料之中。
“今天的範圍有多大?”
“南面有河,村子多一些,所以只跑了大概三十里的樣子。東頭遠點兒,但有限吧。北面和西面跑得遠,都差不多五十里了。”
程煜把湯碗放在桌上,說︰“明兒只能辛苦你們,再擴大點兒範圍了,無論如何,明天要盡可能的查的更多一些。”
曹正不解,皺眉道︰“咋了?怎麼突然這麼著急?”
“不是我急,是你家費總旗急。下午我跑了趟義莊,跟黃平聊了一刻兒,然後剛回到縣衙,就被告知你們費總旗喊我。我也不知道什麼事,一去之後……”
程煜把跟費林之間的那些話,大致的跟曹正講述了一遍,曹正听完,臉色頓時黯然了下來。
“麼的機會升職,郁悶啦?”程煜笑著調侃一句。
“升個吊的職,老子從來就沒想過這一條。我講過滴,總旗要是升上去了,他這個總旗的位置也輪不到我。除了黃平,我們都算是總旗的親信,但手心手背也有親疏遠近,我肯定是排不到第一個的,所以也就麼得這種心思。我是很郁悶,但不是郁悶總旗高升離開,上頭又調個新總旗來,而是總旗這麼一走,來了個新頭兒,他要是純混倒是無所謂,大家稀里馬哈的孝敬他個兩年三年,他也就升職走了。可要是吊人不上路子,跑過來玩什麼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們這些老弟兄哪個會真的服他呢?到時候,少不了雞飛狗跳的,煩都能煩死。”
程煜哈哈一笑,說︰“這你還真的無需多慮,你們費總旗講了,他跟百戶提了個要求,百戶認為問題不大,千戶肯定能答應。”
“什麼要求啊?”
“等他走的時候,一旦確定了旗所,他就會告訴你們四個人,如果有願意跟他走的,最多四個,沒有也行,只要願意走,上頭就會幫你們辦理,把你們調到他新任的旗所麾下,而把那邊四個小旗調到這邊來。但是我提前跟你講清楚,你有個心理準備,不管案子最終是個什麼德行,費林去的地方,肯定都不如塔城舒服,你們要是跟過去了,日子肯定麼得現在過的舒服,但卻反而有機會頂掉原本那邊的總旗。”
曹正明白了,兩眼放光︰“能跟到總旗走那當然是好事,就算是去流放之地也比在這塊受新總旗的罪來得強,但是人家那邊的小旗能願意跟我們調換啊?”
“你呆啊,塔城過的多舒服,給他們好日子過,他們還能不願意?”
曹正愣了愣,笑道︰“那倒也是。但照你這麼一講,我們要是跟到總旗走,那豈不是有點兒賤骨頭啊?”
“那就要看在你心里,好日子,和跟對人,到底孰輕孰重了。”
曹正不語,但程煜看得出來,他並沒有太多考慮這件事,相反,他是在琢磨這個案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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