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切。
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太古時代的真實畫面，還是象征意味濃烈的夸張描繪，總之，從虛空中伸出來的觸手緊緊纏繞住了一艘又一艘移民星艦，無論這些星艦的粒子炮和真空魚雷如何攻擊，它都滿不在乎，卻是將所有星艦連帶著元始族，都拖入了淡紫色的縫隙。
緊接著，李耀的視界仿佛變成了一片光怪陸離的夢境，在萬花筒般絢爛的驚濤駭浪之間，他看到一頭碩大無朋的怪獸，仿佛盤踞著半片星海，擁有一萬條觸手和一億只類似眼楮的半透明器官，散發出幽幽的光芒，充斥著無法用筆墨形容的詭異和恐懼。
隨後，斑斕的碎片重新凝聚，混亂的時空再次穩定，元始族的移民艦隊被這頭怪獸帶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片到處充斥著靈能和晶石，能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堂”！
“這，這是——”
李耀的神魂發出了興奮的顫栗，仿佛能從畫面中品嘗到無窮靈能的甘美，“這是什麼？”
“如你所見，這是一種能自由穿梭于四維空間，進行星海跳躍的星空異族，我們稱呼它為‘虛空獵手’。”
聲音解釋說，“我們‘元始文明’雖然是這片宇宙海最早誕生的文明之一，但並非最早誕生的智慧生命，早在我們之前，在那些靈氣充裕的‘洞天福地’，就誕生了無數擁有智慧的星空異族，組成一個巨大的‘宇宙生態圈’，虛空獵手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過，他們空耗億萬年的光陰，卻並未創造出高度發達的文明，絕大部分星空異族都是像‘虛空獵手’這樣渾渾噩噩，憑借本能生存的野獸，智商不會超過七八歲的孩童，只有極少數星空異族才發展出了擁有奴隸制度的初級社會形態。”
“為什麼？”
李耀很難想象，“擁有豐饒的靈能，甚至啟迪了初步的智慧，卻浪費了億萬年寶貴的光陰，依舊沒有發展出文明——這說不通啊！”
“在古老的地球上，亦有很多物種繁衍生息了億萬年時間，硬生生抵御住了好幾次生物大滅絕，得到了‘活化石’的美譽，比如烏龜，鱷魚以及蟑螂，但他們卻從未產生過智慧和文明。”
聲音說，“歸根結底，所謂‘文明’並非生命的必須，進化也絕不是一條永恆向前的道路，所謂‘進化’，只不過是在環境的劇變之下，一次次殘酷淘汰之後形成的無奈演化罷了。
“生命是一種非常懶惰的東西，只要環境沒有發生太大改變，能夠勉強生存下去，它就永遠想不到要改變，要‘進化’。
“就好像烏龜，鱷魚以及蟑螂，他們已經是各自領域中的王者，或是食物鏈最高層的頂級獵殺者，或者擁有強橫無匹的防御以及不可思議的生存能力，他們不需要智慧，更不需要文明，照樣可以活得很好，把自己的基因延續下去。
“所以，他們又有什麼動力去改變，去‘進化’呢？
“虛空獵手，亦是同樣的道理，你可以簡單把它想象成一種擁有星海跳躍能力，可以在真空中生存的巨大章魚，它憑借本能在浩瀚星海中追逐蘊藏著晶石礦脈的隕石和小行星，從空間縫隙中伸出觸手纏繞住隕石，用特殊構造的負壓吸盤吞噬晶石中的能量，這樣的本能讓它在宇宙海中央舒舒服服繁衍了億萬年，龐大的體型和神出鬼沒的能力，令它沒有任何天敵，就算遭遇惹不起的敵人，大不了鑽進四維空間，遠遁百萬光年，一走了之，智慧和文明，對它又有什麼用處呢？”
李耀仔細想了很久。
不得不承認，聲音是對的。
一種誕生于靈氣充裕的洞天福地，天生就擁有吞噬晶石、汲取能量、虛空航行能力的生物，是沒必要辛辛苦苦發展什麼智慧和文明。
正如含著金筷子出身的富豪子弟，也沒必要辛辛苦苦打拼。
只有人類這種從無靈空間的沒毛猴子一路摸爬滾打、掙扎求存，羸弱而可憐的靈長類生物，才有進化出超卓智慧，創造強盛文明的需求。
“那麼——”
李耀覺得口干舌燥，“殘存的所有移民星艦都被這頭……‘虛空獵手’帶到了宇宙海中央，‘洞天福地’中？它沒有吞噬你們麼？”
“吞噬了一部分。”
聲音說，“虛空獵手是宇宙海中最擅長遠航的旅行者，他們天生就能感知到四維風暴投射到三維宇宙中誕生的陰影漣漪，並且駕馭這些陰影漣漪，創造出轉瞬即逝的蟲洞，從而進行超遠距離的星海跳躍，用這種方式來追逐飄忽不定的隕石雨和資源星球。
“這頭虛空獵手，卻是感知到了移民星艦釋放出的尾焰，將我們的艦隊也當成了一片蘊藏著豐富能量的隕石帶，才從四維空間中現身，將我們統統裹挾和吞噬。
“不過，你應該也發現了，當時我們的移民艦隊已經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燃料倉庫里涓滴不剩，這頭‘虛空獵手’粉碎和吞噬了三艘移民星艦，發現除了銹跡斑斑的廢銅爛鐵之外，根本壓榨不出太多的能量，便放棄了進食。
“雖然沒有進化出真正意義上的文明，但虛空獵手終究是在宇宙海中央繁衍生息億萬年的初級智慧生命，它很快就發現了星艦之內的元始族，竟然也是一種小小的生命形態。
“在當時的宇宙海中央，對于生命的強弱以及危險系數，自有一套判斷標準。
“基本上，體內蘊藏的靈能越渾厚，操縱靈能的技巧越熟練，就越強大也越危險。
“我們元始族雖然在地球上接觸過幾顆天外墜落的晶石，修煉了初步的神通，終究是初學乍練，淺嘗輒止，包括我們搭乘的星艦，大部分推進系統使用的也是化學能和原子能。
“虛空獵手既無法理解我們復雜的社會形態和文明程度，感知不到蘊藏在我們羸弱外表之下的潛力和危險性，也不理解我們的星艦究竟代表著多麼先進的科技和復雜的工業體系，在它看來，我們僅僅是一群……人畜無害的小蟲子。”
“人畜無害的小蟲子？”
李耀忍不住笑出聲來。
人類，星辰大海中最強悍的戰斗種族，竟然被一頭巨大的章魚當成了小蟲子，還真是有趣。
“虛空獵手看待我們，就好像大象看待螞蟻一樣，一腳踩死固然沒什麼所謂，置之不理也沒太大關系。”
聲音說，“可是對元始族的幸存者而言，虛空獵手的出現無異于一場毀天滅地的顛覆，將我們的世界觀和科學觀徹底粉碎，而紛至沓來的洞天福地，無窮無盡的靈氣涌動，又令我們近乎湮滅的求生本能再次膨脹，綻放出最凶猛的光焰。
“所有幸存者立刻行動起來，絞盡腦汁思考該如何在如此詭異又豐饒的環境中生存下去。
“沒過多久，還真的被幾名大腦高度進化，能自由增幅和釋放腦電波的智者找到了辦法，他們想方設法和虛空獵手達成了協議，雙方結成和諧的共生關系，元始族變成了虛空獵手身上的‘益生菌’，‘寄生蟲’。”
“這——”
李耀愕然，“怎麼可能？”
“虛空獵手是獨自穿梭于浩瀚宇宙中的旅行者，沒有群居和社會的概念，然而在漫長而荒涼的旅途中，他們也難免會感到孤獨和無聊，特別是經常穿梭四維空間，反復撕裂神經元，終究會對神經集簇產生影響。”
聲音道，“為了生存，元始族中誕生了一種名為‘造夢師’的特殊職業，用自己錯綜復雜的腦電波，為虛空獵手進行‘心靈按摩’，編織各種各樣絢爛多彩的夢境——虛空獵手自然無法理解元始族的記憶畫面和豐富情感，但千奇百怪的夢境灌入它的神經集簇，卻能令它感覺非常舒服，就好像幫它撓癢癢一樣。
“就這樣，元始族寄生在虛空獵手的身上，通過它從觸手間漏下來的一些‘殘羹冷炙’，也就是晶石的碎片勉強求存，而虛空獵手則利用我們豐富的情感和想象力來進行‘心靈按摩’，消除漫長旅途的寂寞和星空跳躍的副作用。
“看上去非常和諧的共生關系，卻蘊藏著微妙的殺機。
“有一天，正當一艘星艦上的造夢師們幫虛空獵手進行‘心靈按摩’時，他們的星艦忽然被虛空獵手絞了個粉碎，幾百萬好不容易來到宇宙海中央的幸存者，當場命喪黃泉。
“其余幸存者大吃一驚，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究竟如何觸怒了虛空獵手。
“直到其余四艘星艦上的近千萬人都被虛空獵手隨意殺死，剩下的人們才漸漸醒悟過來，原來是這些星艦上的造夢師為虛空獵手營造的‘夢境’太陳舊，太無趣，重復過太多次，令虛空獵手不耐煩了。
“那真是元始文明最恥辱，也最危險的時刻。
“為了生存，全體元始族不得不搜腸刮肚，絞盡腦汁，編織出一個個美輪美奐，精彩紛呈的夢境，變著法兒幫虛空獵手的神經集簇‘撓癢癢’，他們一刻都不能停，每一秒鐘都要竭盡所能發送最有趣的腦電波出去，腦電波稍稍枯燥和黯淡之時，就是一艘移民星艦徹底毀滅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