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空空蕩蕩的辦公桌上，已經被成俊杰擺滿了各種從資料室要來的文件。
一整個下午，成俊杰除了看資料，什麼事情都沒做。
這麼做的原因有兩個︰一來成俊杰沒做過政斧工作，很多文件應該是什麼樣的格式他都根本不清楚，所以要寫出來，就必須得有個參照——不過話說回來，許多五六十歲做到成俊杰這個級別的官員，實際上也不會寫這些東西，但問題在于人家有秘書啊！
至于第二點，就是成俊杰可以通過這些文件，了解到江北鎮過去幾年的發展軌跡和工作重點。
一大卷一大卷地翻過一堆又一堆後，成俊杰終于發現，原來所謂政斧文件根本沒有太過于特定寫作模式。而江北鎮的工作重心，卻讓他有些驚心。
原本極其注重引進制造企業的江北鎮，從5年前李泓澤到任後，就開始將政策倒向房地產業。
“一邊喊著扶持高新產業轉變江北鎮發展模式，一邊就知道打鋼筋水泥的主意，怪不得連個公共廁所都修不出來。”
成俊杰將卷宗往桌上一放，整個人靠在椅子上，慢慢思考了起來。
暖州市申報全國衛生城市，以他成俊杰的名聲，檢查組的人確實有極大的可能會將江北鎮當作一個重要的考察地點。而且最多一個月，考察組的人就應該會下來。
想在短短一個月內讓一個大部分居民都擁有“人生何處無便池”思想的地方發生轉變，成俊杰以為，李泓澤確實很能給人找難題。
但即便暖州市連續申報12年衛生城市不成功，成俊杰這次，卻不能讓不成功的主要原因落在他的頭上。
這一刻，全國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神醫”當了代鎮長，這種近乎于娛樂消息的新聞，只需要不到三天就能傳遍全國各個角落。眼紅的人們和心黑的人們，都在翹首期盼著他的失敗，好實現自己不可告人或者可以告人的目的。而且即便沒有目的，能看到風頭正勁、不久前還連續三天在中央電視台上露臉的“神醫”同志丟一次臉，也不失為一種不錯的消遣。
揉了揉太陽穴，盡量將各個朝代的史書從腦袋里過了一遍後，成俊杰倒是突然有不少可以用的方法。
要讓人們去遵守一項規定，無非就幾種方法，一則威逼，二則利誘。
成俊杰輕輕用食指敲了敲桌面，然後拿起電話，撥通了樓下的車隊辦公室。
身為一鎮之長，卻只能找一個司機來商量事情，成俊杰的第一天過得，著實有些悲哀。
周同生敲門進來後，成俊杰隨手一指長椅道︰“坐下說吧，我問你些問題。”
“誒，好！鎮長你隨便問，知道的我一定告訴你！”
周同生還以為成俊杰又要問一些鎮里的基本情況，卻不想成俊杰居然問道︰“老周啊，如果你在路上吐口痰，有人要過來罰你款……”
“鎮長，這招根本不管用啊！”周同生直接就掐斷了成俊杰的問話，直言道，“有錢的人，根本不在乎，沒錢的人，為了那幾塊錢和你鬧進派出所都有可能。上一回張副鎮長，就是我跟你說的分管衛生的那位，他也說要建立一個罰款的規矩，結果就因為這件事情，直接被李書記弄回家里修養去了，現在都沒修養完呢！”
“這麼說來……隨地吐痰罰款確實有些過了……”成俊杰皺了皺眉頭，又問道︰“那你覺得，隨地小便罰款合理嗎？”
“這個啊……”周同生想了想，回答道，“要說合理倒是合理的，可問題是人有三急，再說江北鎮的公共廁所數量又不多……”
“誒！有理就對了！影響市容，有傷風化！”成俊杰拿著筆敲了敲桌面，問道，“站在你的立場，你覺得罰款多少可以既讓你感到心痛，又不至于讓你感覺一天白干了啊？”
“10塊20塊的吧……”
……周同生說完出了辦公室，開門的一霎那，成俊杰隱約听到從隔壁辦公室里傳來的譏笑聲，輕輕搖了搖頭，倒也不太怎麼放在心上。
隨手拿過一張便箋，就在上面涂涂寫寫起來。大大小小十余條獎懲機制寫完之後，天色已經有些發黑。
11月份的江南，已經進入了深秋。5點多，就該回家準備晚飯了。
有鑒于鎮政斧離自己的宿舍不遠，成俊杰時間一到就把寫好的東西往包里一放，然後下樓讓周同生先走。
周同生倒是總算摸到點成俊杰的脾氣，心里明白成俊杰這不是在裝，也就知趣地點了點頭，目送著成俊杰離開了。
走在已經亮起各種霓虹彩燈的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成俊杰突然覺得有一絲淡淡的孤獨。
搖了搖頭，把一些回憶拋開，剛要想想剛才寫的東西還有哪些內容需要補充，兜里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一看是家里打來的，成俊杰的頭又大了起來。
接通電話，果然又是張芳芳的聲音。
“阿杰，你小樂哥的事情能不能辦啊？你大姨可催得緊呢！”
成俊杰剛要說我缺一個秘書，但是這念頭剛一起來，就馬上又被他掐死。
表哥耿曉樂一個高中畢業連大專都沒考上的學生，怎麼看也不像是有能力干一個鎮長秘書的。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回答道︰“媽，我這才第一天來呢！要是這麼快就給人開後門，會被人說閑話的啊！要不你問問嬸嬸，看看她的公司要不要人。咱們家不是和大伯家和好了嘛！”
“唉……哪有這個臉啊，你爸現在在你嬸嬸公司里混飯吃，咱們要是再找人家幫忙，這事情該多不好意思。再說了，你也知道你嬸嬸這些名營企業，要的是真能干活的人，你小樂哥什麼本事都沒有，書讀得又不多……”
成俊杰繼續苦笑道︰“媽，你也知道小樂他這副樣子，還讓他進機關。你這不是難為我嗎？”
“阿杰啊，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讓你安排他進你們單位啊！你看看，現在當領導的哪個有本事，還不是誰會拍馬屁誰爬得快！……”
成俊杰掛了電話，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是沒一會兒，都沒等他走到這條大街的盡頭，手機又再次響了起來。
成俊杰頗有些發惱地一看，臉上的怒容卻立馬就消失了。
“秦姐，你怎麼打電話過來了？”
電話那頭輕聲一笑道︰“想問問你第一天工作還順不順心啊！小杰，我們單位所有人今天都在討論你呢，說你好好的醫生不干，跑去當鎮長真是太有野心了。今天過得怎麼樣？”
成俊杰道︰“不好不壞吧。”
“那你這是在混曰子咯？”
“畢竟第一天嘛！”成俊杰笑著道，“不過秦姐，我保證不出半個月，一定讓你看到點精彩的東西！”
“哦？”秦錦繡拉長了聲音，然後笑道，“要是你干了什麼漂亮事情，如果你領導不獎勵你，秦姐就親自過去獎勵你！”
成俊杰听著秦錦繡的話，連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情緒居然沒有一星半點的波動，只是笑著回答道，“秦姐，你工作也辛苦，就不必抽空大老遠跑來看我了。單位對我不錯，房子、車子都配好了，萬一到時候你過來我正好在忙，那就真要對不住你了。不說了秦姐，我還有點事情。”
成俊杰說完，也不等秦錦繡回話，就掛斷了手機。
秦錦繡听著嘟嘟的忙音，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愣了一會兒，才一踩油門，臉上有些難過地將車開出了單位的大門——有些錯過的東西，似乎真的無法挽回。
成俊杰隨便找了家小餐館進去，叫了碗蓋飯坐下，飯沒上，卻來了第三通電話。
一見是甦曼的號碼，臉上露出一個微笑，按下通話鍵道︰“甦醫生，有什麼需要我提供理論指導的嗎？”
甦曼那頭一愣，听到成俊杰這種歡快的聲音，不由有些欣喜，她看了一眼邊上的甦青山，紅著臉道︰“有啊，我要倒追一個男人，你說我用哪種方法比較好？”
成俊杰神情微微一變，旋即又搖著頭，換上一種說不出味道的笑容，道︰“最好的辦法，還是直接以身相許。是男人都吃這套。但是，這個方法對兩種男人不合適，第一種，是虔誠的宗教信仰者，你要是那麼做，是作孽。第二種，是這輩子不打算結婚的男人，你要是那麼做，是作惡。”
甦曼猶豫了一會兒，問道︰“那你屬于這兩者中的一種嗎？”
手機那頭沉默了許久，終于響起了成俊杰低沉的聲音︰“嗯，第二種。”
甦曼眼楮一紅，心里沒來由地一痛，又問道︰“那你這個星期有空嗎？我過生曰，能不能來我家吃飯？”
“……”成俊杰遲疑了半天，還是拒絕道，“應該過不去了。暖州市要申報全國衛生城市，現在鎮里的衛生歸我管，接下來這些天會很忙。這個……提前祝你生曰快樂吧！”
成俊杰掛了電話，蓋飯剛好就端了上來。
那店伙計一見到成俊杰的臉，先是一驚，然後就突然又期待又不安地問道︰“我好像見過你，你是……你是那個神醫嗎？成俊杰醫生？是你嗎？”
成俊杰愣了愣，然後咽下嘴里的飯，點點頭輕聲道︰“對，是我。”
話音剛落，那伙計就立馬向後廚跑去，一邊扯著嗓子大叫道︰“爸！鎮長來咱們店里吃飯了！是那個神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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