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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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韓寒 本章︰2

    對男子而言,最難過的事就是旅行途中二男一女,這樣內部永遠團結不了;所幸沈溪兒的相貌還不足以讓男同胞自相殘殺,天底下多一些這樣的女孩子,男人就和平多了。更幸運的是林雨翔自詡不近色;羅天誠的樣子似乎已經皈依我佛,也不會留戀紅塵。

    周莊的大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公車,可見我國政府對提高官員的藝術修養是十分注重的。中國人沒事愛往房子里鑽,外國人反之,所以剛進周莊,街上竟多是白人,疑是到了《鏡花緣》里的白民國。起先還好,分得清東南西北,後來雨翔三人連方位都不知道了,倒也盡興。

    游周莊要游出韻味,就必須把自己扔到歷史里。那里的布局雜而有章亂而有序。這種結構很容易讓人厭煩,更容易讓人喜歡,但這些要先把自己沉溺在周莊里才能下定論。

    有了這個特征,周莊很能辨別人性看見第一眼就大喜的人,是虛偽的;而大悲的人,是現實的;不喜不悲的人,恐怕只有羅天誠一個。林雨翔盡興玩了兩三個鐘頭,覺得不過爾爾,幾條河而已。沈溪兒高興得不得了,牽著林雨翔的手要他快走,林雨翔每次都是縮手已晚,被仇人當狗一樣帶著散步。

    沈溪兒撒嬌要乘船。不漂亮的女孩子撒嬌成功率其實比漂亮女孩子要高,因為漂亮女孩子撒嬌時男的會忍不住要多看一會兒,再在心里表決是否值得;不漂亮的女孩子撒的嬌,則像我國文人學成的西方作家寫作手法,總有走樣的感覺;看她們撒嬌,會有一種罪惡感,所以男的都會忙不迭答應,以制止其撒嬌不止。

    沈溪兒拉住點頭的林雨翔興奮得亂跳。待有空船。周莊船夫的生意極佳,每個人都恨不得腳也能劃槳,好多拉些生意。五十米開外的河道上有一只船游興已盡,正慢慢靠來;船上的船夫兩眼並沒看河道,而是盯住乘客談笑。這船上只坐了一個人,背對著林雨翔,耐冷如北極熊,秋意深濃時還穿著裙子。一頭的長發鋪下來快蓋住了背包。那頭長發耀眼無比,能亮徹人的心扉,讓女的看了都會自卑得要去削發,男的看了恨自己的手沒有地方貪官的魔掌那麼長,只能用眼神去愛撫。

    林雨翔也忍不住斜視幾眼,但他記得一部小說里的警世妙句"美女以臉對人,丑女以背對人",心里咬定那是個丑女,不禁為那頭發惋惜。

    沈溪兒也凝望著背影,忘卻了跳。羅天誠雖已"看破紅塵",只是看破而已,紅塵俗事還是可以做的,所以索性盯著長發背影發呆。

    三個人一齊沉默。

    船又近一點,沈溪兒啼啼著︰"是她,是susansusan"看來她和船上那女孩認識,不敢確定,只念她英文名字的前兩個字母,錯了也好有退路。船夫(poler)該感到慶幸,讓沈溪兒一眼認出來了,否則難說她會不會嘴里胡謅說"pop。"呢。

    沈溪兒終于相信了自己的眼力,仿佛母雞生完蛋,"咕咕"幾聲後終于憋出一個大叫︰"susan,susan"

    船上的女孩子慢慢回眸,冰肌如雪如北方的雪。哪個女孩子如上海的雪,也算她完了。

    沈溪兒確定了,激動得恨不得投河游過去。船上女孩子向她揮手,露齒一笑。那揮手的涉及範圍是極廣的,瞄雖然只瞄準了沈溪兒,但林雨翔羅天誠都沾了溪兒的光,手不由升起來揮幾下。這就是為什麼導彈要在一定距離內才能發揮最大威力。

    沈溪兒視身上的光為寶,不肯施舍給林羅兩人,白眼說︰"她又不是跟你招手,你激動什麼!"說著想到中文里的"你"不比英文里的"you",沒有罵一拖u的神奇功能,旋即又轉科身笑羅天誠︰"喂,你別假深沉,你也是啊,自作多情。"

    訓完後迎接susan。船快靠岸了,susan攏了攏頭發,對沈溪兒嫣然一笑,說︰"你也在這里啊,真巧。"然後小跨一步要上岸,不幸估計不足,差點跳水里,踉蹌了一下。林雨翔忙要伸手去拉,沈溪兒寧朋友死也不讓雨翔玷污,拍掉他的手,扶住susan。susan驚甫未定,對林雨翔赧然一笑。林雨翔怔住,杜甫的《佳人》第一個被喚醒,腦子里幽幽念著"絕代有佳人,絕代有佳人"。第二個甦醒的是曹植的《美女賦》"美女妖且閑……",這個念頭只是閃過;馬上又變成《西廂記》里張生初見崔茸茸的情景"只叫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然後變性,油然而生《紅樓夢》里林黛玉第一次見賈寶玉的感受︰"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見過的,何等眼熟!"暢游古文和明清小說一番後,林雨翔終于回神,還一個笑。

    沈溪兒偶見朋友,不願意再劃船了,要拉著去玩。林雨翔追上去嚴肅道︰"喂,馬德保說了,不準"

    "馬德保馬德保,你跟他什麼關系,听話成這樣!走,susan。"沈溪兒怒道。

    susan有些反應,問︰"他是不是那個你說的精通古文的林雨"

    "就是這小子。"沈溪兒答。

    "哇,古文耶"說著伸出手說,"你好,久仰了。"

    林雨翔驚喜地伸手,惹得羅天誠在一旁眼紅。沈溪兒拍人的手上了痛,打掉susan的手說︰"握什麼,不怕髒?"林雨翔握一個空,尷尬地收回手搔頭說︰"哪里,只是稍微讀過一點。"

    susan把這實話當謙辭,追問︰"听沈溪兒講你能背得出《史記》?"

    林雨翔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恨沈溪兒吹牛也不動腦筋,憑林雨翔的記憶力,背《老子》都是大有困難的;何況在林家,《史記》乃是禁書,林雨翔連"世家""列傳"都會搞淆,哪有這個本事,忙說︰"以前小時候的事情了,現在不行了,老矣!"

    這憋出來的幽默惹得susan格格地笑,手撫一下頭發命令︰"那可不行,你一定要背!"

    林雨翔被逼得直擺手︰"真的不行!真的"說著還偷窺幾眼susan。

    羅天誠被晾在一邊,怪自己連《史記》都沒看過,否則便可以威風地殺出來向susan大獻殷勤。

    林雨翔把話岔開,問︰"你沒有中文名?"沈溪兒代答道︰"要你管,她在加拿大時我就這麼稱呼她。"

    林雨翔追問︰"加拿大,怎麼樣?"

    沈溪兒又成代言人︰"你沒听說過?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只有大家拿!"

    林雨翔一听,愛國胸懷澎湃,又懶得跟沈溪兒斗,問susan︰"你這樣不冷?"

    這話把susan遺忘的"冷"全部都提醒上來了,說︰"當然冷冷死我了可這樣能貼近江南小鎮啊江南美女都是這樣的。"

    林雨翔見susan的話頭被轉移掉了,暫時沒有要背書的危險,緊張頓時消除,老頭似的呼吸空氣。

    "你要背《史記》噢,不許賴!"susan笑道。

    林雨翔一身冷汗。沈溪兒怕雨翔被折磨死,博愛道︰"好了,susan,別難為林大才子了。你怎麼會在周莊呢?真怪。"

    "來玩啊。上海這地方太不好玩了,金山像小籠饅頭似的。嗯!看了都難過,還是周莊好玩一些。你來多久了?還拖了一個大才子!哈哈,我沒打擾你們吧,如果我是燈泡,那我就只好消失!"

    林雨翔被她對金山的評價折服,傻笑著。羅天誠大失所望,原來搞這麼久susan還沒發現自己,恨自己方才深沉得太厲害,心齋做過了頭,回到人世間就丟面子了。

    沈溪兒見susan誤會了,厭惡得離林雨翔一大段距離,說︰"呀!你太壞了!我和這小子?"然後吐吐舌頭,表示林雨翔不配。

    "哦在船上還看見你和他牽著手呢。"susan羅列證據。

    沈溪兒臉上排紅,拼命甩手,恨不得斷臂表示清白︰""哪里啊,是他非要拉住我的!"

    "什麼!我我沒"林雨翔焦急地解釋。susan打斷說︰"才子,好福氣喚,不準虧待了我的朋友,否則"

    那"否則"嚇得林雨翔心驚肉跳,沈溪兒還在抵抗說"沒有沒有"。susan也不追究,招呼著一起玩。走了一程才發現還有個男孩子,忙問︰"你叫什麼名字?"

    羅天誠受寵若驚,說︰"我叫羅天誠,羅羅密歐的羅,天"直恨手頭沒有筆墨讓他展示羅體字。susan說︰"我知道了,羅天誠,听說過。"羅天誠吃驚自己名揚四海,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和你一個啊。"susan略有驚異。

    羅天誠雖像佛門中人,但做不到東晉竺道生主張的"頓悟",問susan︰"什麼一個?"

    "一個學校啊。"

    "什麼,一個學校!"羅天誠佛心已大亂。林雨翔也駭然無語,驚詫這種破學校也能出大美女,而且自己意從未見過,不由對學校大起敬佩,想這小鎮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四人一起游周莊。周莊的一些古街也增大了吞吐量,可以容四人並排走,那時就出現了問題,究竟誰走susan旁邊。沈溪兒只能罩住一面,susan另一面全無防守。林雨翔今天對susan大起好感如果說沒有哪個男孩子見了美女會不動情,這話不免絕對;至少有表面上若無其事如羅天誠者,內心卻澎湃得像好望角的風浪。林雨翔表里一致,走在susan身邊,大加贊賞︰"哇,你的頭發是用什麼洗發水洗的?"

    沈溪兒攔截並摧毀這句話︰"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干什麼?"

    "喂,我問的是susan,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干什麼?"罵人時最痛苦不過于別人用你的話來回罵你,分量也會猛增許多。沈溪兒充分領教了自己的厲害,恨自己還沒這話的解藥,只好認罵。

    林雨翔再問︰"你跟susan是什麼關系?"

    "朋友關系好朋友。"沈溪兒吃一塹,長了好幾智,說話都像下棋,考慮到了以後幾步。

    "那好,你可以干涉你的好朋友嗎?"

    沈溪兒不料剛才自掘的墳墓竟這麼深,嘆氣搖頭。susan則是秉著大清王朝的處事精神,放俄國和日本在自己的領土上打仗,她則坐山觀虎斗。

    到了必要時,susan略作指示,讓兩人停戰︰"好了,你們太無聊了。我肚子餓了,想吃中飯了,你們吃嗎?"沈溪兒憤然道︰"我們倆吃,別叫他們。"

    "沒關系的,一起吃嘛。"susan倒很大度。

    沈溪兒勸susan︰"喂,你可想清楚了,這是引狼入室,懂嗎?"

    susan微微一笑︰"什麼狼,他們倆又不是色浪。"

    雨翔的潛意識在說"我正是",臉上卻一副嚴肅,說︰"當然不是了,羅天誠,是嗎?"

    這個問題的回答難度是極高的。羅天誠省悟過來,他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好放棄。

    沈溪兒譏諷︰"咦,林雨翔,你不是說你不近女色的嗎?怎麼?"說出這個問題後得意非凡,想應該沒有被他還擊的可能。

    林雨翔忙說︰"朋友,不可以嘛?"其實,這世上最可畏的男人是自稱不近女色的,他們只是未遇理想中的女色罷了,一旦遇上,憑著中國漢字的博大精深,"不近女色"馬上會變成"不禁女色",所以,歷史學科無須再追究漢字是不是倉頡所創,總之,漢字定是男人造的,而且是風流男人造的。

    快出周莊了,發現有家古色古香的面館,里面棕紅的桌椅散發著陳腐味,所以,撲鼻就是歷史的氣息。四個人饑不擇食,闖了進去。店主四十多歲,比店里的饅頭要白白胖胖多了,乃是四書里君子必備的"心寬體胖"型。有了君子的體型不見得有君子的心。店主雖然博覽過眾多江南美女,但見了susan也不免饑餓得像在座四人。他對susan搓手問︰"小姑娘,你要什麼?"其余三人像是不存在于店里。

    "喂,你還要問我們呢!"沈溪兒不服道。

    店主忙換個語氣︰"你們也要來點什麼?"

    沈溪兒氣得要走,雨翔拉住她說算了,店主是不會對她起非禮之心的。

    四個人要了萊後坐賞街景。沈溪兒說店主不是好人,羅天誠嚴肅道︰"做人,要麼大俗,要麼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了;susan,你是大雅,店主是大俗,我就是半俗不雅。"susan听得崇拜不已,笑著說︰"我哪里是大雅,不過你說得很對!"

    林雨翔覺得這話好生耳熟,終于想起是他在車上說過的話,只是徐志摩換成susan,馬德保換成店主,而羅天誠本人因動了凡心,自願由聖人降到半俗不雅。林雨翔從椅子上跳起來,說︰"這話你說過!你在"

    沈溪地四兩撥千斤,輕聲就把這話掐斷︰"說過又怎麼了,我們反正沒听過。你這人也太自私了,听過的話就不許別人听了。"

    羅天誠說︰"林雨翔,你太重名利了,以後會後悔的,我說過,當一個人要死的時候,什麼"

    林雨翔這次學乖了,和羅天誠一起說︰"什麼名,什麼利,什麼愛,什麼很,都是棺木上的一縷灰塵,為一縷"

    羅天誠糾正道︰"是塵埃!"趁雨翔發愣,忙把下半句真理給說了︰"為了一縷灰塵埃而辛苦一輩子,值嗎?"

    susan听得拍手,以為是兩個人合壁完成的杰作,大悅道︰"你們太厲害了,一個能背《史記》,一個能懂哲學。來,林雨翔同志,請你背《史記》。"

    雨翔詫異susan還沒忘記《史記》,想一個大美女的記憶力超群的確是一件憾事。推托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再說,我嗓子不舒服。"

    "那好辦,你,還有你們兩個等著,我去買可樂,你一定要背喲!"susan說完奔出去買飲料。林雨翔忙問沈溪兒︰"喂,她是幾班的。"

    "無可奉告。"

    "問你哪!"

    "無可奉告。"

    兩個無可奉告後,susan跑回來說︰"稱們誰幫我拿一下。"沈溪兒有先知,按下兩個都要站起來的男士,說︰"我來,你們倆歇著。"

    林雨翔喝完飲料,逃避不過了,信口開河說︰"《史記》沒藝術性,不背罷了,歐陽修的《蝶戀花》,我背了"

    "不行,我要听柳永的《蝶戀花》。"susan道。

    林雨知驚駭地想,susan這女孩子不容易,居然知道柳永。記得七八歲時背過柳永的詞,全托林父愚昧,不知道柳永和妓女的軼事,才放手讓他背誦。現在想來,柳永《蝶戀花》的印象已被歲月的年輪軋死,沒全死,還殘留一些,支吾道︰

    "仁倚那個危樓風細細,望春極愁"

    "錯啦,是望極春愁"susan糾正道,"黯黯生無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對嗎?"

    林雨翔說不出話,另眼相看susan。

    沈溪兒嘲笑︰"小時候還背古文呢!嘻嘻,笑死人啦。susan,好樣的!"

    林雨翔據實交代︰"柳永的詞我不熟,歐陽修的還可以。"

    沈溪兒評點︰"大話!"林雨翔委屈地想這是真的。

    susan給林雨翔平反︰"不錯了,現在的男孩子都太膚淺了,難得像林雨翔那樣有才華的了。"林雨翔听了心如灌蜜,恨不得點頭承認,靦腆地笑。

    羅天誠被三個人的談話拒之門外,壯志未酬,仿佛我軍長征時被排除在"軍事最高三人團"外的毛澤東,沒人理會,更像少林寺里的一條魚當代少林寺的除外。

    susan發現漏了羅天誠,補救說︰"你也是,大哲人。"

    羅天誠被夸,激奮得嘴里至理名言不斷,什麼"人生是假,平談是真",引得susan兩眼放光。

    經過漫漫的等待,萊終于上來。四個人都有一碗面,有所不同的是susan的面條根根士氣飽滿,也是一副"君子"的樣子;相形之下,其余三人的面條都像歷盡了災難,面黃肌瘦。用政客的說法,susan的面是拿到國際上去樹立民族自信的;其它的面則是民族內部矛盾的體現。

    沈溪兒扔筷說︰"不吃了!"susan拼命抱歉,分她面條。再比下去也令人窩火,susan面上的澆頭牛肉多得可以敵過其他三人總和,質量就更不用說了。放在一起,那三盤繞頭仿佛是朱麗葉出場時身邊的婢女,只為映托主人的出眾。

    susan只好再分牛肉,林雨翔有幸分得一塊,感動地想,這麼體貼的女孩子哪里去找,不由多看幾眼,裝作不經意地問;"喂,su╴,你覺得你理想的男朋友是什麼樣子的心里自夸語氣控制得很好,這問話的口吻好比宋玉的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介于低俗和暴露之間,適到好處。好

    susan說︰"我要他是年級的第二名。"

    "為什麼不是第一名?"

    "嗯,因為我是第一名,我不想他超過我,這樣我就滿足,是不是很自私。調皮地笑。

    林雨翔今天吃的驚比周莊的橋還多,幡然大悟原來她就是年組里相傳的第一名的冷美人,恨自己見識淡陋。美女就像好的風景,听人說說覺得不過爾爾,親眼看了才欣然覺得果然漂亮,可見在愛情上眼楮不是最會騙人的,耳朵才是。

    林雨翔此刻的感受只有失望,因為他沒有年組第二的實力。

    沈浪兒又纏住susan說話,莫不是些數學題目,兩個人談完後還相互對視著笑。林雨翔想插插不進,心中忿忿,想你既然都說完了,何必佔用我林雨翔寶貴的青春在人看來,佔著茅坑不拉屎是可惡的,其實,最可恨的卻是拉完了屎還要佔著等坑。

    林麗翔縮頭縮腦要問話,不論好壞,剛露個腦袋,那問題就被沈溪兒照簽不誤。氣憤了,強硬地問;"勸你有沒有過?"

    這個問題雖含糊,但憑著它豐含的內容,卻練得銅牆鐵壁,沈溪兒想砍都砍不斷。

    susan臉上不絕的紅暈,咬住嘴唇道︰"當然沒有真的沒有。"

    林雨翔心里寬慰許多。現在的男孩子都把柏拉圖給扭曲了,桃紅顏宛如吃東西,被人咬過的絕不能要。而雨翔很榮幸地想去咬第一口。

    羅天城要和雨翔爭咬,把人動物性的一面展露無遺。林雨翔向susan要了電話號碼。羅天誠邊吃面邊心里默記。他的人生觀沒多大變化,愛情觀卻面目全非,覺得紅顏還是要的好。羅天誠每次回想起自己的滄桑巨變,都會吃驚,好比是一個人出趟門,回來發現自己的屋子已經換了一幢,肯定會有的那種吃驚。林雨翔的屋子沒換,主人換了。熱情之火終于壓抑不住,熊熊地燒,旺得能讓科威特的油田自卑死。

    那些當然只是內心變化。兩人外表上都平靜得像死水。突然susan驚喜地發現什麼,招呼說︰"哇,我發現桌上有一首詩。"林羅的兩個腦袋忙湊過去。林雨翔正心族搖曳,詩才也隨情而生。看見桌上有人刻著一首詩︰

    臥春

    臥梅又聞龍

    臥知繪中天

    魚吻臥石水

    臥石答春綠

    林雨翔大叫"好!好詩!"發議論說︰"這首詩不講究韻律,不是韓愈所作,這種五言絕句肯定是柳宗元反對驕驍文那時候創作的,我曾在《中國文學史》上見到過。憑我的記憶,臥梅是指盛產于北方的一種梅花,枝干橫長,看似臥倒;主人正在房里臥著,心中描繪自己如日中天時的情景,而"臥石",似乎是哪本古書里的?《野獲編切》好像是的,里面的一個地方,在雲南?好像是的,是一個景觀,臨近它的一潭水叫臥石水,魚都在輕吻臥石水,這一段真是寫神了,有柳宗元《永州人記》里《至小丘西小石潭記》里那魚的風采,最後,臥石似乎在回答春天已經到了,好詩!好意境!"

    susan听得眼都不眨,贊不絕口道︰"哇,林雨翔,你真厲害!"

    林雨翔信口把書名文名亂扯一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虛榮心得到滿足,野心蓬勃要再發高見,不料羅天誠在一分冷冷地說︰"你再念幾遍試試。"

    林雨翔又念了三遍。susan猛地大笑,夸羅天誠聰明。林雨翔忙問怎麼了,susan笑得說不出話,羅天誠附著一起笑。沈溪兒起先也不懂,看幾遍詩也笑得要斷氣。林雨翔小心翼翼地默讀幾遍詩,頓時滿臉憋紅,原來這詩的諧音是︰

    我蠢

    我沒有文化

    我只會種田

    欲問我是誰

    我是大蠢驢

    悟出後頭皮都麻了,想想剛才引了一大堆東西,又氣又梅又羞,只好低著頭吃面。

    羅天誠不讓雨翔有借面遮羞的機會,說︰"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吧,我們走吧,還有半天呢。"

    susan擺手說︰"不,我沒有半天了,下午我還要趕回去呢,你們去玩吧。"

    雨翔走出失利陰影,留戀得不得了,說︰"沒關系的,可以晚上和文學社一起走啊,反正順路。"

    "不了,我又不是文學社的人。"

    雨翔恨沒有權力當場錄取susan,暗打馬德保的主意︰"馬老師人挺好的。"

    susan堅持說︰"真的不了,我還有事呢。,"

    羅天誠仲裁說︰"好了,林雨翔,別纏住人家,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該走就要讓她走。"頓頓再問︰"susan,你決定什麼時間走?"

    "還有半個小時。"

    "不如游完追思園再說吧。"林雨翔提議。

    羅天誠一笑說︰"天才,這里是周莊,沒有追思園,這里只有沈廳。"林雨翔梅開二度,窘促得說不出話。

    沈溪兒听到老祖宗的廳,激動得非要拉susan去。四人匆匆結賬,店主挽留不及,在門口嘿嘿地笑。四人拐了半天,終于尋到沈廳。

    有精神的人死後,精神不死;同種道理,有錢人死後,錢不死;沈萬三的錢引得中外游人如織,沈廳里的人口密度正教人認識計劃生育的重要性。四人很快被沖散掉,沈溪兒跟了羅天誠,林雨翔有幸和susan沖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是遠優于四個人在一起的。人潮里susan和雨翔貼得很近,susan的發香撲面而來,雨翔不禁萌生了一種伸手欲挽的沖動這是本能。據一個古老傳說,上帝造人時,第一批出爐的人都有兩個頭四只手四條腿,就是現今生物學里的雌雄共體,可上帝覺得他們太聰明了,就把"火"一劈為二,成為現在的樣子,于是,男人便有了搜尋靠近另一半女人的本能。當然也不乏找錯的,就是同性戀了。林雨翔想起這個傳說,啞然失笑。

    susan問︰"你笑什麼?"

    林雨翔怕再引用錯誤,連中三元,搖頭說︰"沒什麼。"想想仍舊好笑,難怪現在言情電視連續劇里都有這種台詞"我倆單獨在一起吃飯",其實從形式邏輯學來說,此話不通,兩人何謂"單獨"。但從神學來說,便豁然通了兩個人才能被真正意義上拼成一個人,所以"單獨"。倘若一個人吃飯,充其量只是半個人。林雨翔這半個人找到另外半個,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原配,可欣喜得直想接近。

    貼得更近了。susan自覺往旁邊避了一步,不慎踩中別人一腳。那人旁邊兩個小秘,正要開口罵,不料被踩者看見susan抱歉的笑,頓時一退,"sorry,sorry"不停。兩個鬼怪故事里出來的女妖想替老板伸冤未果,齊咧咧打白眼。

    再走一程,susan擔心和沈溪兒一散不聚,要下樓去找。雨翔開導她︰""人找人,找死人。"susan帶倔地笑說︰"我不管找死人找活人,她是我朋友,我一定要找到。"說著,搶了上帝的活干,自劈一刀,離林雨翔而去。雨翔挽留不住,只好跟上去。

    兩人在沈廳里兜圈子,林雨翔心猿意馬,踩人腳不斷。他跺腳成為專家權威後,得出這麼一個規律,踩著中國人的腳,不能說"對不起",要說"sorry",被害者才會原諒你,可見外文比中文值錢。你說一個sorry可抵上十聲"對不起",與人民幣兌美元英鎊的匯率相符,足以證明語言與經濟的親密關系;而踩上外國人的腳大可不必擔心,他們的腳趾和他們的財氣一樣粗壯,斷然沒有一腳踩傷的後患,說不準自己的腳底還隱隱生癌呢。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里,susan驚喜地發現沈溪兒一臉怒相站在門口,飛奔過去,說︰"可找到你了!"

    林雨翔也尾隨。沈溪兒審訊道︰"你們做了什麼?"

    "找你們呀!"susan天真道。

    "姑且相信。呀,susan,你快到時間了吧!"

    "哇,真的,我要趕回去了。"

    林雨翔盯住羅天誠的臉,感覺到他臉上的醋意比周莊的秋意更濃。他手一拍羅天誠的肩,大度說︰"想開一點。"然後問︰"我們送你吧!"

    susan莞爾一笑,說︰"不用了,我自己走。今天玩得太開心了。"雨翔要問些什麼,見susan正和沈溪兒密切地惜別,談得插針難進,就算把自己的話掐頭去尾如馬拉美的詩歌也未必能放得進去,只好作罷。

    susan向林雨翔一揮手道聲再見,便轉身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古巷的深處。街上空留下了神色匆匆的行人。雨翔站著發呆,極目遠眺,清純的身影早不見了,但他還在眼中耳中一遍一遍重溫,心里卻空白一片。剛才有過的繁華,都淡漠得感覺不到了,有過的思緒也凝住了,好像心也能被格式化似的。

    雨翔極不忍心動地扭頭看身邊的河道,墓地發現有斑瑕,定楮一看,驚叫道︰"雨!"方圓五米里的人都仰望天,老天不負眾望,雨越織越密,河面上已經是雨點一片,眼前也迷蒙得像起了霧。三人編在屋檐下躲雨,身邊擠滿了人。林雨翔貼著一個長發女郎,穿著色彩繽紛,還常拿出鏡子來照有沒有被雨破相。身上有股奇香香得發臭。她貼著一個禿頭男人,那才是貼著,看來上帝也有漏斬的時候。那男人目測年紀該有北大那麼高壽了,但心卻不老,常用手理頭發恨沒幸存的頭發理,只好來回撫摸之,另一只手不閑著,緊摟住色彩繽紛。雨翔情不自禁地往邊上擠,旁人大叫︰"哎喲,擠哈啦!"嚇得林雨翔忙立正。還有些人帶了傘,在羨慕的眼光里,撐開傘,感激天氣預報難得竟有報對的時候。

    susan的印象在雨翔腦子里漸漸模糊了。雨翔甚至快淡忘了她的樣子。猛地想起什麼,喊︰"完了!"

    沈羅嚇一跳,問什麼完了。雨翔道︰"susan她沒帶傘,會淋著的。"

    "你別瞎操心了。她又不是小孩子。"羅天誠和沈溪兒協力完成這話。

    雨中的江南水鄉更風雅別致。小吃店里的煙雜伴在雨絲里輕緩騰空,躲雨的人過意不去,只好買一些做表示。書畫攤上,那些漫著霧氣的畫終于等到意境相似的天氣,不論質量,都暢銷了。

    氣溫冷了一大截。那禿頭竭力摟緊女郎以借溫。林雨翔看著心里一片迷茫,只擔心susan會不會冷,很不得沖出去。羅天誠呆滯地發抖,沈溪兒也緊咬住嘴唇。

    雨翔打消掉了去追susan的念頭因為追上也不能做什麼。于是注意著江南的少女。由susan帶起他久藏的欲望後,他對女孩子大起科研興趣,盯著來往的水鄉少女。街上美女很少,因為這年頭,每天上一次床的美女比每天上一次街的美女多。舉凡女孩子,略有姿色,都在大酒店里站著;很有姿色,都在大酒店里睡著;極有姿色,都在大酒店經理懷里躺著。偶有幾個清秀脫俗的,漫步走過,極其文靜。看她一眼,她羞澀地低頭笑,加快步子走過雨翔面前這是上海美女所沒有的。上海的美女走在街上向來目不斜視,高傲地只看前方,穿馬路也不例外;上海的男人卻大多目不正視,竭力搜索美女,臉上的肌肉已經被培訓得可以不受大腦控制而獨立行動,見到美女就會調出個笑,因為如此的關注,所以,在上海只听到車子撞老太婆,鮮聞有車子撞上美女。

    林雨翔對他自己關于交通的奇思異想十分得意,習慣地想講給susan听,轉頭才醒悟到susan已經走了,心中一陣空落,失望地嘆氣。

    這雨下了將近一個鐘頭,susan該在路上了。三人再去游南湖,湖光微潮里,三人都沉默著。林雨翔似乎和羅天城結下了深仇大恨,彼此都做得瞻仰對方尊容。

    傍晚已臨,風也加勁地驅趕游人。三人往回趕的時候,一路上被攔住問是否住店的不斷,好不容易走到車上,來時的興奮都不在了,惟剩下疲憊和遺憾。

    馬德保正就地演講,拿著剛買來的小冊子介紹小鎮歷史。並說他已收到一個全國征文大賽的邀請,要率社團投稿參加。

    林雨翔尚沒有參賽的意思,羅天誠重歸深沉,什麼"生命的悲劇意識"之"人生是月假,平談是真,淡泊名利,落盡繁榮,洗下鉛華",說得四遭女社員直夸他是劉銳第二,見羅天誠並無欣喜,再夸劉銳是羅天城第二

    林雨翔毫無思想。一張落寞的險消融在夕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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