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男子而言,最難過的事就是旅行途中二男一女,這樣內部永遠團結不了;所幸沈溪兒的相貌還不足以讓男同胞自相殘殺,天底下多一些這樣的女孩子,男人就和平多了。更幸運的是林雨翔自詡不近色;羅天誠的樣子似乎已經皈依我佛,也不會留戀紅塵。
周莊的大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公車,可見我國政府對提高官員的藝術修養是十分注重的。中國人沒事愛往房子里鑽,外國人反之,所以剛進周莊,街上竟多是白人,疑是到了《鏡花緣》里的白民國。起先還好,分得清東南西北,後來雨翔三人連方位都不知道了,倒也盡興。
游周莊要游出韻味,就必須把自己扔到歷史里。那里的布局雜而有章亂而有序。這種結構很容易讓人厭煩,更容易讓人喜歡,但這些要先把自己沉溺在周莊里才能下定論。
有了這個特征,周莊很能辨別人性 看見第一眼就大喜的人,是虛偽的;而大悲的人,是現實的;不喜不悲的人,恐怕只有羅天誠一個。林雨翔盡興玩了兩三個鐘頭,覺得不過爾爾,幾條河而已。沈溪兒高興得不得了,牽著林雨翔的手要他快走,林雨翔每次都是縮手已晚,被仇人當狗一樣帶著散步。
沈溪兒撒嬌要乘船。不漂亮的女孩子撒嬌成功率其實比漂亮女孩子要高,因為漂亮女孩子撒嬌時男的會忍不住要多看一會兒,再在心里表決是否值得;不漂亮的女孩子撒的嬌,則像我國文人學成的西方作家寫作手法,總有走樣的感覺;看她們撒嬌,會有一種罪惡感,所以男的都會忙不迭答應,以制止其撒嬌不止。
沈溪兒拉住點頭的林雨翔興奮得亂跳。待有空船。周莊船夫的生意極佳,每個人都恨不得腳也能劃槳,好多拉些生意。五十米開外的河道上有一只船游興已盡,正慢慢靠來;船上的船夫兩眼並沒看河道,而是盯住乘客談笑。這船上只坐了一個人,背對著林雨翔,耐冷如北極熊,秋意深濃時還穿著裙子。一頭的長發鋪下來快蓋住了背包。那頭長發耀眼無比,能亮徹人的心扉,讓女的看了都會自卑得要去削發,男的看了恨自己的手沒有地方貪官的魔掌那麼長,只能用眼神去愛撫。
林雨翔也忍不住斜視幾眼,但他記得一部小說里的警世妙句"美女以臉對人,丑女以背對人",心里咬定那是個丑女,不禁為那頭發惋惜。
沈溪兒也凝望著背影,忘卻了跳。羅天誠雖已"看破紅塵",只是看破而已,紅塵俗事還是可以做的,所以索性盯著長發背影發呆。
三個人一齊沉默。
船又近一點,沈溪兒啼啼著︰"是她,是susan susan "看來她和船上那女孩認識,不敢確定,只念她英文名字的前兩個字母,錯了也好有退路。船夫(poler)該感到慶幸,讓沈溪兒一眼認出來了,否則難說她會不會嘴里胡謅說"po p。"呢。
沈溪兒終于相信了自己的眼力,仿佛母雞生完蛋,"咕 咕"幾聲後終于憋出一個大叫︰"susan,susan"
船上的女孩子慢慢回眸,冰肌如雪 如北方的雪。哪個女孩子如上海的雪,也算她完了。
沈溪兒確定了,激動得恨不得投河游過去。船上女孩子向她揮手,露齒一笑。那揮手的涉及範圍是極廣的,瞄雖然只瞄準了沈溪兒,但林雨翔羅天誠都沾了溪兒的光,手不由升起來揮幾下。這就是為什麼導彈要在一定距離內才能發揮最大威力。
沈溪兒視身上的光為寶,不肯施舍給林羅兩人,白眼說︰"她又不是跟你招手,你激動什麼!"說著想到中文里的"你"不比英文里的"you",沒有罵一拖u的神奇功能,旋即又轉科身笑羅天誠︰"喂,你別假深沉,你也是啊,自作多情。"
訓完後迎接susan。船快靠岸了,susan攏了攏頭發,對沈溪兒嫣然一笑,說︰"你也在這里啊,真巧。"然後小跨一步要上岸,不幸估計不足,差點跳水里,踉蹌了一下。林雨翔忙要伸手去拉,沈溪兒寧朋友死也不讓雨翔玷污,拍掉他的手,扶住susan。susan驚甫未定,對林雨翔赧然一笑。林雨翔怔住,杜甫的《佳人》第一個被喚醒,腦子里幽幽念著"絕代有佳人,絕代有佳人"。第二個甦醒的是曹植的《美女賦》"美女妖且閑……",這個念頭只是閃過;馬上又變成《西廂記》里張生初見崔茸茸的情景"只叫人眼花繚亂口難言,魂靈兒飛在半天"。然後變性,油然而生《紅樓夢》里林黛玉第一次見賈寶玉的感受︰"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見過的,何等眼熟!"暢游古文和明清小說一番後,林雨翔終于回神,還一個笑。
沈溪兒偶見朋友,不願意再劃船了,要拉著去玩。林雨翔追上去嚴肅道︰"喂,馬德保說了,不準 "
"馬德保馬德保,你跟他什麼關系,听話成這樣!走,susan。"沈溪兒怒道。
susan有些反應,問︰"他是不是那個你說的精通古文的林雨 "
"就是這小子。"沈溪兒答。
"哇,古文耶 "說著伸出手說,"你好,久仰了。"
林雨翔驚喜地伸手,惹得羅天誠在一旁眼紅。沈溪兒拍人的手上了痛,打掉susan的手說︰"握什麼,不怕髒?"林雨翔握一個空,尷尬地收回手搔頭說︰"哪里,只是稍微讀過一點。"
susan把這實話當謙辭,追問︰"听沈溪兒講你能背得出《史記》?"
林雨翔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恨沈溪兒吹牛也不動腦筋,憑林雨翔的記憶力,背《老子》都是大有困難的;何況在林家,《史記》乃是禁書,林雨翔連"世家""列傳"都會搞淆,哪有這個本事,忙說︰"以前小時候的事情了,現在不行了,老矣!"
這憋出來的幽默惹得susan格格地笑,手撫一下頭發命令︰"那可不行,你一定要背!"
林雨翔被逼得直擺手︰"真的不行!真的 "說著還偷窺幾眼susan。
羅天誠被晾在一邊,怪自己連《史記》都沒看過,否則便可以威風地殺出來向susan大獻殷勤。
林雨翔把話岔開,問︰"你沒有中文名?"沈溪兒代答道︰"要你管,她在加拿大時我就這麼稱呼她。"
林雨翔追問︰"加拿大,怎麼樣?"
沈溪兒又成代言人︰"你沒听說過?外國有個加拿大,中國只有大家拿!"
林雨翔一听,愛國胸懷澎湃,又懶得跟沈溪兒斗,問susan︰"你這樣不冷?"
這話把susan遺忘的"冷"全部都提醒上來了,說︰"當然冷 冷死我了 可這樣能貼近江南小鎮啊 江南美女都是這樣的。"
林雨翔見susan的話頭被轉移掉了,暫時沒有要背書的危險,緊張頓時消除,老頭似的呼吸空氣。
"你要背《史記》噢,不許賴!"susan笑道。
林雨翔一身冷汗。沈溪兒怕雨翔被折磨死,博愛道︰"好了,susan,別難為林大才子了。你怎麼會在周莊呢?真怪。"
"來玩啊。上海這地方太不好玩了,金山像小籠饅頭似的。嗯!看了都難過,還是周莊好玩一些。你來多久了?還拖了一個 大才子!哈哈,我沒打擾你們吧,如果我是燈泡,那我就只好 消失!"
林雨翔被她對金山的評價折服,傻笑著。羅天誠大失所望,原來搞這麼久susan還沒發現自己,恨自己方才深沉得太厲害,心齋做過了頭,回到人世間就丟面子了。
沈溪兒見susan誤會了,厭惡得離林雨翔一大段距離,說︰"呀!你太壞了!我和這小子?"然後吐吐舌頭,表示林雨翔不配。
"哦在船上還看見你和他牽著手呢。"susan羅列證據。
沈溪兒臉上排紅,拼命甩手,恨不得斷臂表示清白︰""哪里啊,是他非要拉住我的!"
"什麼!我 我沒 "林雨翔焦急地解釋。susan打斷說︰"才子,好福氣喚,不準虧待了我的朋友,否則 "
那"否則"嚇得林雨翔心驚肉跳,沈溪兒還在抵抗說"沒有沒有"。susan也不追究,招呼著一起玩。走了一程才發現還有個男孩子,忙問︰"你叫什麼名字?"
羅天誠受寵若驚,說︰"我叫羅天誠,羅 羅密歐的羅,天 "直恨手頭沒有筆墨讓他展示羅體字。susan說︰"我知道了,羅天誠,听說過。"羅天誠吃驚自己名揚四海,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和你一個啊。"susan略有驚異。
羅天誠雖像佛門中人,但做不到東晉竺道生主張的"頓悟",問susan︰"什麼一個?"
"一個學校啊。"
"什麼,一個學校!"羅天誠佛心已大亂。林雨翔也駭然無語,驚詫這種破學校也能出大美女,而且自己意從未見過,不由對學校大起敬佩,想這小鎮真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四人一起游周莊。周莊的一些古街也增大了吞吐量,可以容四人並排走,那時就出現了問題,究竟誰走susan旁邊。沈溪兒只能罩住一面,susan另一面全無防守。林雨翔今天對susan大起好感 如果說沒有哪個男孩子見了美女會不動情,這話不免絕對;至少有表面上若無其事如羅天誠者,內心卻澎湃得像好望角的風浪。林雨翔表里一致,走在susan身邊,大加贊賞︰"哇,你的頭發是用什麼洗發水洗的?"
沈溪兒攔截並摧毀這句話︰"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干什麼?"
"喂,我問的是susan,你是誰,要你管三管四干什麼?"罵人時最痛苦不過于別人用你的話來回罵你,分量也會猛增許多。沈溪兒充分領教了自己的厲害,恨自己還沒這話的解藥,只好認罵。
林雨翔再問︰"你跟susan是什麼關系?"
"朋友關系 好朋友。"沈溪兒吃一塹,長了好幾智,說話都像下棋,考慮到了以後幾步。
"那好,你可以干涉你的好朋友嗎?"
沈溪兒不料剛才自掘的墳墓竟這麼深,嘆氣搖頭。susan則是秉著大清王朝的處事精神,放俄國和日本在自己的領土上打仗,她則坐山觀虎斗。
到了必要時,susan略作指示,讓兩人停戰︰"好了,你們太無聊了。我肚子餓了,想吃中飯了,你們吃嗎?"沈溪兒憤然道︰"我們倆吃,別叫他們。"
"沒關系的,一起吃嘛。"susan倒很大度。
沈溪兒勸susan︰"喂,你可想清楚了,這是引狼入室,懂嗎?"
susan微微一笑︰"什麼狼,他們倆又不是色浪。"
雨翔的潛意識在說"我正是",臉上卻一副嚴肅,說︰"當然不是了,羅天誠,是嗎?"
這個問題的回答難度是極高的。羅天誠省悟過來,他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好放棄。
沈溪兒譏諷︰"咦,林雨翔,你不是說你不近女色的嗎?怎麼?"說出這個問題後得意非凡,想應該沒有被他還擊的可能。
林雨翔忙說︰"朋友,不可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