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動身出要去一個叫張蜜的小女孩家里,听說張蜜還有一個姐姐,叫張甜,已上了初中。張蜜的家住在山的對面。穿過山谷,可以從學校里看到張蜜家升起的裊裊炊煙。
我們從崔蘭家里出來,原本以為很近的路,但是走在路上真正知道了什麼叫看山跑死馬,到張蜜家其實要走一段下山的路,一段上山的路。
我們跟著兩輛摩托車在懸崖邊飛馳了近一個小時後停下了,因為前面有一段路是摩托車無法過去的,只要下來推著摩托車走,山路崎嶇,走在路上,有時調皮的猴子還會在路邊的樹上竄來竄去。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看到了前方山腰處一個破舊的木頭木皮房,那應該是小張蜜的家了。
我們沿著彎彎曲曲的草間小路下去,小心翼翼,怕滑倒,怕有蛇。據說這一帶有一種七步倒的竹葉青蛇,只要叮上一口,人不能跑赤七步,不然,血液會很流到心髒。大家走的很小心,近量都在路中間走,踫到草多的地方,還會有意的讓開。
走到張蜜家門口的時候,看到一位婆婆在清洗一只殺好的鴨,還有三四位年青人在門前忙著起秧。據婆婆說,這會兒起的秧苗過會兒就要下地。
原來這個季節要開種水稻了,家中勞力少,所以張蜜家請了幾個親戚過來幫忙種,那只鴨就是要犒勞他們的。在這村,水稻是這兒的一項主要經濟來源,對張蜜家來說,可許就是唯一的經濟來源了,靠天吃飯的,春天種下,秋天的收獲卻只能依老天賞了。
家里只有張蜜兩姐妹和婆婆兩個不算大勞力的老弱在家,所以農忙時負擔很重。
張蜜婆婆有點干瘦,不善言談。她讓小張蜜跟我們兩聊,自己就繼續忙手里的活。
小張蜜是很有靈氣的小女孩,在我們訪談的幾位小朋友中,她的普通話說得最好,學習情況也最好,而且很懂事。不僅會泡茶、洗菜、掃地,還會放牛、種姜,很乖巧,也很讓人憐愛。
山里的小孩幾乎都這樣啊,也許他們知道,讀書是他們唯一的出路,只有知識才能改變他們的命運。對于這點,他們比很多城市里的小孩理解得深刻,體會得深切。
我們今天很巧,正好趕上了這兒的一個傳統小集會,涼山這一代,有三大神秘趕尸,上刀山,
雨水擋住了我們的步伐,也給我們帶來了一頓土家飯,兩道菜,幾杯地瓜酒,有情有味。張蜜婆婆說,我們是山里難得的客人。
這是一片很容易被忽視的土地,然而被人們忽視的還有千千萬萬類似或更艱苦的家庭。雨慢下來了,放晴後的山色也愈加清朗,但山路也更為泥濘。
我們今天運氣很好,村里有戶人家家里有了喜事,就請了這兒一個著名的陽戲劇團進行表演助興,在村長的帶領下,我們也看到了這個傳聞中劇種,因為涼山靠近湘西,兩地風俗,文化相近,湘西比較聞名的陽戲在這兒也有影響。
听老村長介紹陽戲是儺戲的一種,儺戲分為“陰戲”和“陽戲”。以娛人和納吉為主的叫“陽戲”。
我們看戲的這戶人家今天正好家中嫁女,新郎是一個憨厚的年青人,也許是今天大日子,有點佝謹,但是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涼山風俗承自湘西,所以無論高興與否,女孩出嫁是必須哭的。小姑娘不哭沒人愛,這點我們也差不多,可能是姑娘出嫁時要哭,表現對娘家的戀戀不舍的孝順吧。
德高望重的掌壇師出場。
他先將一個箱子抬出,放在神龕上。然後殺雞敬神,燒香祭天。三叩九拜之後,高誦了好一陣。念畢,打開箱子,取出帥旗、刀劍和面具,再將面具供奉在神龕上。此謂開箱儀式。而壇主剛才口中所念,即“開箱詞”。
伴隨著激烈鼓點,陽戲表演正式開始。剛才還走在山路上的普通農民,此時身著色彩鮮艷的服裝、頭戴稀奇古怪的面具,喲 一聲喊,戲台上眾演員便且說且白,載歌載舞起來。將觀者帶入一個古老而悠遠的時空。面具了的人物形象鮮明,程式了的動作單調意深,十八般兵器慢節奏地揮舞著,高低錯落的聲腔古遠而陌生。鼓點時輕時重,時快時慢,舞蹈節奏也隨之生相應變化,正是在這層次分明的變化中,戲劇沖突越來越激烈,戲劇主題也得到了凸現。
隨著戲劇情節的不斷展開,觀眾們都入了戲。
有背了幼兒看戲的年輕媳婦兒,先還能把手中饅頭送到幼兒口中,看著看著,竟抱起地上小狗,將食物喂進狗嘴里。
坐于前排正中央的銀須老者,為跟上鼓點,一雙新棉鞋在地上不停地敲,敲裂了鞋幫也渾然不覺。而那個坐于栗樹杈上的放牛娃,更是跟著舞台上的英雄人物手舞足蹈起來。不曾想樹枝不堪重負,啪一聲折斷,跌他下來。
他輕輕哎喲著,摸摸小屁股蛋,又繼續在地上手舞足蹈,好像什麼事也沒生一般。
演出結束。演員不謝幕,但內心充滿了無比的驕傲。觀眾不喝彩,但眼里活躍著清潔的光輝。待回過神來,就有人說︰“銀香銀香,你男人今天演得好好哦,把個關公演得硬是周周正正的呢。”銀香回答︰“你是說我家那個背時鬼啊?他在家沒幫我提過一回豬潲桶,沒事就練哦。”
這台戲,演的是《關公坐殿》。
听村長介紹,在這里,人們也許不認識布什,也許不知道拉登,但只要提起大師爺,卻婦孺皆知。“他呀,我們的大師爺喲,樹上麻雀水里泥鰍都曉得他 。”大師爺不是別人,正是剛才主持開箱儀式的掌壇師。
掌壇師已年近耄耋,但精神矍鑠,目光清澈。他頭裹白色苗帕,身著黑色對襟褂。滿臉的皺紋,敘說著人世的滄桑。閃亮的額頭,顯示了不一般的智慧;高高的顴骨,昭示了不平凡的命運。他一開口說話,渾厚的聲音就會令你感受到一種來自藝術的力量。
老人說,他八歲的時候,他的爺爺就開始有意無意地教他唱戲了。不分時間,不論地點。有時是在農忙季節的田埂邊,有時是在冬閑日子的火鋪上。12歲左右,他已能演唱諸如《大孝記》、《蟒蛇記》、《恩哥記》、《征東》、《征西》、《薛剛反唐》、《唐王落難》、《穆桂英》、《二反長沙》、《程咬金祝壽》、《秦瓊反山東》、《蘆花拾扇》等劇目。要知道,在沒有錄音機沒有光盤的年代,要演唱這麼多的劇目,全仗上好的記憶呀。
常言說得好,只有鼎罐煮饅饅,哪有鼎罐煮文章。莊稼漢只會唱戲,活不出來。盡管他有一副好嗓子,有一副好身板,有一腦殼好戲文,可是,光靠演陽戲,換不回鍋里的米,糶不來身上的衣。
為了生計,他的少年時代,是在流浪中度過的。湘西北,黔東南,哪個旮旯都留下他的足跡。縱是如此,他也從未放棄過陽戲.一有閑暇,他總會把唱詞溫習,將動作演練。一有機會,他就會拜訪當地的戲劇名師,不管他是唱儺戲的,還是演漢劇的,只要有名,他都虛心討教。這不但讓他開闊了眼界,更讓他對豐富展陽戲有了新的認識和理解。
回到家鄉,他組織了這個臨時陽戲班。但凡村人有事,均會邀請他們去演出。
“我不擔心陽戲沒人看,我擔心的是沒人演啊。村里能演戲的,都上了歲數,我們這一班人西歸了,誰來登台?現在,年輕人都到外地打工了,後繼乏人哦……”說到此,老人聲音哽塞,目光迷茫。
不過,只要有人看陽戲,就一定有人來演它。不是嗎?如今,家家都有電視,可是,還有這麼多人不顧枷擔縴索,不管風吹雨打,老遠跑來看戲,正好說明了陽戲的魅力和生命力。連外國人都住到我們村里來,專門研究它呢。老人的目光堅定起來。
陽戲沒有幕布,也就沒有落幕的時候。
小知識︰
陽戲又稱是“舞陽神戲”,簡稱“陽戲”,他是在祭祀儀式中進行若干戲劇性表演。舉行陽戲神祀活動,一般先叩許信願,然後再還願,因而叫“還陽戲”,又稱為“願戲”。
陽戲分為內壇和外壇,內壇主要是做法事,外壇主要是唱戲。陽戲內壇二十四戲,即二十四壇法事,為迎神、酬神、送神儀式。
面具是儺戲藝術的一個重要特色,早期陽戲演出都要戴面具,我們現在看的都是涂面化裝的表演。。
據說陽戲的得名,有兩種說法,一是認為是種田人、種陽春人演的戲,藝人大多是農村農民,並且長期在農村演出,所以稱之為“陽戲”。
另一種說法是因為儺戲與陽戲同班演出,儺戲是為娛樂鬼神而演,故稱“陰戲”,陽戲顯然也有還儺願的酬神演出,但在庭前扎台唱陽戲,主要是娛人,故稱之為“陽戲”。
陽戲的音樂唱腔以曲牌聯綴體為主,輔以板式變化,多用真假聲相結合的唱法,俗稱“金錢吊葫蘆”,每一句腔的腔末用小嗓高八度唱,很有特色。
陽戲表演上特別講究手法和眼法的運用,手法除一般各行常用的蘭花手、劍指、虎掌、抖指之外,還有姜爪子、荷包手、摘袖手、佛手、勾子手、丫口手,疊掌等。眼法上則有鼓、斜、淚、對、睞等不同眼法,表現各類角色的喜、怒、哀、樂、驚等不同情感。陽戲表演中的步法很有特點。如︰小丑的鴨步、猴步、碎步、梭步、小跳步、矮子步;小旦的躋步、碎步、蹉步、雲步、十字步、輕盈步、小踏步、疊疊步,再加上上山步、下山步、鬼魂步等,可將不同人物的不同心理狀態表現得惟妙惟肖。
陽戲主要活躍在山間田野,其演出活動大都還是季節性的。班社也多是臨時組合,藝人均半農半藝、半工半藝。演出場地主要是草台、祠堂、廟台、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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