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造她的指點把應服的藥一一撿齊用紙片盛著遞至她面前柔聲道︰“來。”
方妍乖乖地從紙片上拿起兩片丸藥微微仰張開嘴來藥被送入口中。我遞去杯子︰“喝水嗎?”她緊閉著嘴巴搖搖頭一揚頭艱難地吞下藥去。接著又從紙片上撿起兩片藥如前送入口中。我再次遞去杯子︰“喝水嗎?”她仍是搖頭揚頭吞藥本來頗為美麗的臉已皺成了苦瓜。
如此般服畢所有藥片她才接過杯子暢飲開水下肚鎮藥輕微的“咕嚕”吞水聲從喉間傳出。
我早取來毛巾待她飲水動作一停立刻遞上前去順手接過杯子放好。
這一擦卻至少花了半分鐘時間才結束。毛巾在嫩臉上左奔右跑上竄下躍半晌不止。等到擦完臉她已又是“紅”運當頭臉上一片緋紅。
我隨手削了個凹凸不平的隻果遞了過去待她咬下第一口後才道︰“好了你休息吧。”
她目中流露出矛盾之色想要說話。
我伸食指豎于唇上作了個靜聲的手勢歪著頭正視她的臉龐︰“不要說話。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但是不想逼問躺病床上的人等你好了記著給我打電話。不過如果到時候我現你身體還沒好的話別怪我從此之後真的不跟你說一句話了。”
她眼中現出受驚的神色我微微一笑︰“我走了。”
不知為何突然間有種不想多說話的感覺。剛才略一試探立刻試出她真實的態度照這種情形展下去恐怕最終仍是要傷她的心。對于感情的事我向來當機立斷絕不拖延後果自然也比較嚴重尤其方妍這樣的女孩稍遇挫折便自暴自棄。
略推開君子病室門一線這小子的無賴聲立時如浪般撲面而至︰“我現在動不了你不喂我我怎麼吃得到啊……”入目是林芳坐在床邊的倩影一手拿著個碟子里面全是一塊塊切在瓣狀的隻果連核和子兒都去得一干二淨。
此時她正將另一手中的叉子遞給君子後者寧死不接從頭至腳都表現出相同的意念︰“喂我吧喂我吧喂喂……”但顯然林芳沒有這個雅興嗔道︰“你再亂說話我就走了!”
這一招或者對別人用但對君子這種沙場老將來說不過小菜半碟罷了臉上頓時換為痛苦神色呻吟出聲︰“噢!痛痛痛痛……踫到肋骨了……痛死我了!”
林芳早在我面前顯出她易受騙的個性此時再次上當身體微微前俯慌道︰“哪兒?是不是我踫到你了?哪兒痛?要不要我叫醫生來?”
君子撫著心窩干嚎︰“肋下雖痛不及心痛之萬一啊!吃不到林姐親手喂的隻果怎不叫我心痛如絞然後痛不可耐一痛至死……”
我探頭先看了一遍卻不見偉人在內想是也躲出要給兄弟留出二人空間。我當然不好貿然入內打攪二人的興致消無聲息地關好門移到樓梯拐角處的陽台上眺望城市風景。
思緒再次隨風而舞。
好像人始終不能滅絕“感情”一物具體一點則如我雖已在心中劃分好了方妍應有的位置卻仍不敢在時機不成熟的情況下為求結果不求後果地明言斷了她念頭。那句“跟著他來這兒”完全可以描述出她心中這人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反之若這人令她傷心傷的程度絕對不會比那份量輕。
想到這里我不由搖頭苦笑。無論做什麼事我都可以果斷而利落但感情問題……絕非尋常方法可輕易解決。
“老植!”偉人的聲音從後傳來應聲轉頭正好看到他從樓梯口走過來手里如林芳之前般拿著藥袋。我啞然一笑他走過來問道︰“什麼事笑的這麼開心哦?”
我並不回答卻道︰“正好先踫到你過來幫我參謀。”
偉人走到我斜前方驚訝地看我︰“什麼事情嚴重到需要你向人家請教的地步?”
我回望他︰“有什麼不對嗎?”
他一指頂著下巴作思索狀︰“據本人所知以你以前做事的風格絕對不需要再跟其它人討論就已經可以做得非常好了。今天居然有事情必須跟人家商量才能解決怪異得很……”
我苦笑道︰“你一句話就點出了關鍵所在就是因為我習慣了獨斷獨行突然之間覺得這個是壞毛病所以想努力改過來現在就是要從第一件事開始做起集思廣益才是我想要的風格。”嘆了口氣續道︰“就好像君子被打這件事一直以來怎麼報復都是我在說話好像根本就沒有問過你們的意見一樣。”心中同時暗嘆果然我和林芳犯了同樣的毛病。
他露出訝異的神色想了想搖頭︰“不是這個樣子的。用‘獨斷獨行’這個詞語形容你的做事風格絕對不正確因你基本上每做一件事都跟我們說過只是我們都想不到更好的方法所以都沒意見——你千萬不要亂想有些事情就該是這個樣子。”說著輕輕拍拍我肩膀。
我精神為之一振︰“真是這個樣子嗎?”他肯定地點頭補道︰“而且你做事都很有風格——這個可不是夸你這幾天我跟君子都在說——像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你那樣。”
滿腦子的陰霾頓時清去我忍不住心情驟然釋放帶來的沖動伸手給了他肩膀一拳兩人對視一笑。
整理好腦中紛亂的念頭後我逐條跟他說了這幾日關于報復一事產生的新變化連剃頭那伙流氓請我的一節都毫不隱瞞。偉人臉上一直平靜無波眼中卻漸漸變得興奮。我看在眼中待說畢便問︰“有什麼不對嗎?”
偉人搖搖頭猶豫半晌才道︰“既然是兄弟了我不該再瞞你們。另外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說可能對這事有點幫助。”
沒想到他會有這麼一句弄得以我強悍的定力都忍不住問︰“什麼?”
他停了片刻道︰“其實我來這兒之前在社會上跟一群流氓混過很長一段時間從初中開始到高中基本上就不去上課了。”他轉頭望向窗外“本來我是不會再來讀書的不過……算了其他的事情等我有心情了再跟你說反正就是你不要問我為什麼又跑來上大學。這個也跟現在你跟我商量的事情無關。”
我笑了起來直接將話題轉回︰“不如先說一下你對這事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
偉人眼中溢出感激之色開口︰“我跟他們混過所以算是比較了解這方面的行情。那個叫什麼剃頭的人手底下應該是個偷竊團伙之類一般人當然不敢跟他們較勁不過你例外。”說著一笑旋即斂回笑容接著表評論“像這種地方性的小流氓團伙人不會有太多最多就三四十個;考慮到這兒只是成都市外沿地帶經濟根本談不上繁華那批家伙頂多就一二十個人。這樣的人根本沒什麼威脅力可言。”
我幾乎忍不住要問他既然這樣一批人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那他以前跟著混的那群人又是如何地厲害?但雖然相識不過十來天我已深知他的個性若不想說無論怎麼逼問都沒用于是道︰“還有呢?”
偉人初時仍能保持平靜但此時越說越顯出把握十足的神情︰“他找你肯定有實力太弱的原因但是找你的目的應該不會只是要你幫忙打架而已。通常沒什麼規模的流氓團伙做事靠的只不過是沖勁那個叫什麼剃頭的能夠來自己根本不了解你的情況下就邀你去跟你和解說明那邊肯定有人是有腦子的既然這樣就不可能看不到揍個把人只不過是眼前一時的痛快後果的嚴重性就更不可能看不到了——照你說的情況他們有弄不過的對手如果只是揍對方一個人肯定會惹翻對頭下來就是下面沖突。”
我悟道︰“就是說揍人只不過是個藉口不過他們到底想干什麼呢?”
偉人上上下下打量我嘿嘿一笑︰“那要看你表現出來的東西有哪方面是最有用的。”不待我說話又道︰“這兒有個地方要考慮到如果他們對頭是夠規模和實力的知道剃頭他們找過你肯定會有動作比如給你一個小警告讓你不敢再跟剃頭他們走一堆。”
我沉吟道︰“我去那個勞改場時候應該沒人跟著他們不至于連這麼小的事情都知道吧?弄得都有點像黑社會了……”偉人哂然打斷道︰“根本不用親眼看到剃頭他們等你時肯定要派人手在鎮上等對方只要看到這種動作已經可以猜到然後就是打听再然後就找到你頭上了——當然還是要假設對方規模實力都足夠而且里面有人靠動腦子吃飯。不過在這麼個小地方應該不會有夠得上這種資格的團伙或者幫會……”
我訝然道︰“幫會?”
偉人隨意地一笑轉過身去︰“是不是很有點神奇色彩?”
我“嗯”了一聲不解他為何說這句話。
他默然片刻聲音忽然帶上些微惆悵之意︰“我以前也覺得什麼幫會門派那些都很神奇好像離自己非常遠後來才現大錯特錯。”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它們簡直是無處不在。”
末一句才真的出乎我的意外我完全出于條件反射性地問︰“在哪兒?”
“到處都有!”偉人伸手指著窗外冷冷道︰“看這個城市表面上平靜無波大家來來往往熱熱鬧鬧什麼事情都沒有實際上呢?”他轉頭又說了一句︰“實際上呢?”
驚愕過後情緒迅恢復冷靜我反問︰“實際上呢?”
“波濤洶涌。”偉人又轉回頭去“什麼事情都在生殺人放火偷竊打劫甚至群毆還有……暴動和動亂。”
我一震看向他︰“啊?!”
剎那間偉人在我眼中已全然改觀平時看他不過有點兒陰沉冷淡最多言行略有特點現在恍若成了看破紅塵中事的高人。相比之下我仍然鋒芒太露了些。
本以為自己定力已算不錯原來仍然遠遠不夠。無論是吳敬還是眼前的偉人都比我更深藏不露。
腦中忽然掠過異覺身體的官能仿佛陷入某一處絕對的靜止內整個世界變得異常客觀。
這一刻世界恍若都已不再是原先熟悉的世界。
恍若當年第一次突破精神的極限時的感覺。
我突然明白過來今次再次體會到突破不同的是這次是觀念的蛻變。
在家鄉農村的時候我已略接觸到社會的黑暗一面但仍止于打架斗毆現在入城才是真正開始看“黑暗”二字的真實涵義。
父親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閃現腦內︰“社會因人而生人性的黑白早注定了社會必定會分類。”
的確如此。(m.101novel.com)